王勤伯歐洲杯旅行筆記(2): 因為不夠好 所以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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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個日本朋友來家里做客,席間我談起一本很喜歡的書,里面有一句話:“因為我們不能足夠好,所以禮貌。”她真的被嚇壞了。禮貌,對于一個受過古典英式教育的中上階層子弟來說,就是“好”的標志。
為什么英式教育消滅不了足球流氓?當禮貌和虛偽漸漸混合成中產階級統一的價值,人失去的是率真,可憐的人們,只能從集體爛醉和粗野暴力里尋找補償。
1遺憾沒有和梵高一起尿尿
阿爾勒比想象中的阿爾勒更小,古城所有街道都像麻雀腸子。停車場里有個簡易廁所,堵塞的小便池里尿液幾乎快漫到街上。
我確定梵高的時代還沒有停車場和這個小便池,瞬間感到又有一泡尿失去了詠古的趣味。梵高曾留下名作的“夜晚咖啡館”已徹底成為游客景點,我嘗試不說法語而用四川方言點咖啡,成功了。
夜晚咖啡館
但這似乎讓老板娘看到可乘之機,想多收我兩歐元。于是,我又開始模仿她的口音說普羅旺斯方言索要小票明細,她尷尬地對一個伙計說:“哦,你說的是對的,橙汁是4塊。”無奈地結束這小騙局。
我對她和方言都沒有太大興趣。我只遺憾時間不夠,沒去成羅納河。在阿爾勒,來自瑞士日內瓦湖縱向貫穿法國的羅納河分為大羅納河和小羅納河兩支,形成卡馬爾格三角洲,投入地中海。
梵高和高更的漫步中,沒準其中一人和兩人一起在阿爾勒的河邊尿過。高盧人尿過,羅馬士兵們尿過,天主教神甫們尿過,我不遺憾未曾和高更做過基友,不遺憾未曾像高盧人一樣被征服,不遺憾未曾和羅馬人一起每到一處就興建斗獸場和引水渠,不遺憾未曾像天主教神甫們一樣親身飾演《十日談》,我只遺憾到過阿爾勒卻未曾尿進羅納河。
即使我尿了,也和古人尿過的不是同一條河流?這算什么問題?爾曹身與名俱泄,不廢江河萬古流。
2在南法的陽光下赤裸裸
南法的氣候如果不算完美,也只比完美差那么一點點。
海風吹得梧桐樹倏倏響,云朵和景物像永恒流動的畫卷。大海鷗在海邊小鎮翻查著垃圾桶,把塑料袋整個往外拽,尋找里面的食物殘渣。有一只膽大的海鷗干脆守在海邊餐館的露天座位旁,享受食客們扔給它的薯條。小女孩想去抱它,海鷗很會陪小孩玩,并不立即飛走,只是快步轉圈,始終和小女孩保持1米距離。
地中海夏日最標志性的莫過于透明的陽光。即使我從艷陽下的意大利托斯卡納過來,仍然為南法的陽光感到震撼。陽光不透明,它讓一切變得透明,或者,它讓你一絲不掛。
剛到歐洲的時候,我曾以為這樣的陽光可以治愈,后來漸漸明白,陽光只是讓你內心的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出來,能治愈你的人,終歸只有你自己。英格蘭和俄羅斯球迷在透明的陽光下成為一群光豬壯士,那是他們真實的自己。英格蘭球迷習慣性地爛醉謾罵挑釁,俄羅斯球迷以其嚴密的組織和兇殘展示了民族主義和納粹之間甚至沒有一步之遙。
3我愿為凱特王妃的笑直直不倒
真喜歡看凱特王妃笑。
英俄兩國球迷在馬賽騷亂的時候,我在網頁上翻看凱特王妃最新的照片。女王90壽辰慶祝,凱特笑得好燦爛,笑容是她的招牌,是英國王室的撩漢神器。那個撲倒在地的衛兵,不是累倒,是被凱特的笑活生生地撩翻在地。
如果我是衛兵,我也會倒,毅然地倒,選在王妃到達的那一刻倒下。然后,我幻想著王妃輕輕地走過來,一襲白衣,不快不慢地俯下身,像面對一只不慎受傷的小鳥,王妃纖細的少女時代彈過鋼琴的手指輕觸我的前額,然后像捧著鳥兒一樣捧起我的臉頰。
我緩緩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王妃的胸部,然后是面部粉底下的皺紋,淚水幾乎就要奪框的王妃見我醒了,莞爾一笑。她看不見我厚厚衛兵著裝里單純、窘迫又幸福的反應。
王妃永遠恰如其分,她不快不慢,她有淚有笑,她該看到的一定會看到,不該看的一定看不到。我不是,恰如其分我做不到,王妃一笑,我要么立即倒,要么怎么抵抗也直直不倒。
4尿過用戶至上,也尿過歲月靜好
不管英國人骨髓里有多少流氓基因,薄瓜瓜上過的哈羅公學以及各種“英式禮儀”永遠是中國新貴們崇尚的事情。
英國王室是“英式禮儀”最杰出的演員,女王終于在孫兒媳身上看到了完美的傳承,這是她在曾經的兒媳戴安娜身上沒有看到的。
戴安娜多少帶著些60、70年代的氣息,正是那段時期,中產階級的奉從主義受到了最嚴峻的挑戰。凱特不僅是祖母疼愛的孫兒媳,更代表著68一代激烈反對過的歲月靜好萬般無聊中產奉從主義的回歸。
體育寫作為我提供的些許空間,是對奉從主義的永恒挑釁,我尿過用戶至上,也尿過歲月靜好。
在體育世界里,最偉大的天才一定是反奉從主義者。去聽聽梅西說西語的阿根廷羅薩里奧口音,哪怕他13歲就去了巴塞羅那,多少個西班牙、多少個加泰羅尼亞都影響、同化不了他。
5我家的狗狗比我“足夠好”
曾有一個日本朋友來家里做客。她是日本外交官的女兒,從小在愛爾蘭長大,典型的英式教育,雅致的外表和穿著,完美的英式英語。在我們家發生的第一起外交事件,是狗狗Oliver熱情地把她撲倒在地,厚厚的舌頭對其臉頰一陣狂吻。
席間,我談起一本很喜歡的書,里面有一句話,“因為我們不能足夠好,所以禮貌。”她真的被嚇壞了。
禮貌,對于一個受過古典英式教育的中上階層子弟來說,就是“好”的標志。
但我就是解釋不了書里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這個邏輯關系的成立很自然:因為我們不能足夠好,所有禮貌。就像我解釋不了,為什么一個崇尚禮貌禮儀的國度,永遠有能力滋生出一代代的足球流氓;為什么在一樁樁足球流氓事件之后,他們的媒體不能提供足夠的自責和羞恥感。
6那個完美的第一印象只是錯覺
我20歲上下時,大學尚未畢業。一個年長的人對我說: “你給人的第一印象堪稱完美,但之后你會親手毀掉它。”在那個年齡,我并不知道如何回答這種善意到讓我作嘔的建議,我尚未擺脫那些不必要的猶豫,去冒犯一個想關心自己的人。
現在我知道了答案:是你親手毀掉了它,因為那個完美的第一印象是你的錯覺。
是的,我一直擔心的是,一個人如果乍看謙和、彬彬有禮,是否他就失去了爆發、率性、刺激和挑戰世俗共識的權利?人們只允許他從那個禮貌的第一印象出發,發展虛偽、假惺惺乃至奸詐的品性,那樣才符合并能夠維護住有關禮貌的所有社會邏輯。
我覺得這可以解釋為什么英式教育消滅不了足球流氓。當禮貌和虛偽漸漸混合成中產階級統一的價值,人失去的是率真,某些情況下,例如在南歐透明的陽光下,可憐的人們,只能從集體爛醉和粗野暴力里尋找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