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歐洲杯旅行筆記(4)——馬德興與年鑒學(xué)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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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壇+特派記者王勤伯發(fā)自法國
1住民宿,走進房東的私密世界
歐洲杯期間,我們常住在民宿。
我總是踮起腳尖走進房東的私密世界。
踮腳不是為了尊重他人的私密,而是害怕自己被隱藏在某個角落里的一雙眼睛發(fā)現(xiàn),哪怕我訂下了整個公寓,送走了房東,也交足了錢。
目光遇上電視柜、墻壁、臥室里到處擺滿的家庭照片,我會輕輕一瞥,然后迅速避開照片上那些臉。
在足球大賽期間,去觀看一個家庭的各個成員怎么互敬互愛、如何從青澀走向衰老的圖片故事,就像周身大汗淋漓、爽快盡興地走下球場,卻撞進一個到處插滿十字架、石頭雕像栩栩如生的墓園。
2被子彈打死不會疼
法國城市喜歡以文化名人命名道路。埃米爾·左拉大街于我無甚觸動,倒是在里昂無意駕車經(jīng)過一條叫馬克·布洛赫的小街時,內(nèi)心的敬意油然而生。
馬克·布洛赫生于里昂,死于里昂。
馬克·布洛赫1886年出生在一個猶太家庭。18歲時,他考進著名的巴黎高師,在那里結(jié)識了呂西安·費維爾。1929年,布洛赫與費維爾創(chuàng)辦期刊《經(jīng)濟和社會歷史年鑒》,被視作“年鑒學(xué)派”的起點。
二戰(zhàn)期間,布洛赫謀求美國大學(xué)教職未果,為躲避納粹搜捕,攜帶妻兒從巴黎逃到法國中部,再逃到南法,最后躲進鄉(xiāng)間住所。1942年,在確保家人安全之后,56歲的布洛赫只身前往里昂,加入抵抗運動秘密組織,并成為區(qū)域領(lǐng)導(dǎo)人。
1944年初,布洛赫被法國警察逮捕后移交給蓋世太保。法國報界大肆宣傳“共產(chǎn)主義猶太裔恐怖分子”被捕。布洛赫在監(jiān)獄里受盡折磨,卻拒絕供出任何情報,1944年6月被槍決。
兩位幸存者記述了當時的場面:面對槍口,布洛赫不忘安慰身邊的年輕戰(zhàn)友,他說被子彈打死不會疼。
3馬克·布洛赫和馬德興都很偉大
我對布洛赫的敬意當然不來自上述人生故事。我對英雄人物的免疫源于從小就習(xí)慣在革命先烈電影放映時偷偷摸摸或明目張膽地看女孩。
所以,北外法語系大四“國際政治”課堂上,我總是面對全系唯一的博導(dǎo)大大方方地攤開一份《體壇周報》,上面再打開馬克·布洛赫《歷史學(xué)家的技藝》,或是布羅代爾厚厚重重的《菲力浦二世時期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
博導(dǎo)很確信地講述戴高樂將軍如何偉大、美國如何壞,20歲的我也很確信地認為,馬克·布洛赫和布羅代爾很偉大,馬德興、程征、濱巖、李森也很好。大多數(shù)時候,博導(dǎo)和他眼皮底下我課桌上的馬克·布洛赫、馬德興互不打攪。偶爾我讀名著讀得太煩且當天沒有《體壇周報》可看,也會合上書和他吵一吵。
認識年鑒學(xué)派,徹底放開歷史視野,是我學(xué)習(xí)法語的全部收獲。法國人文知識分子沒顛覆我的三觀,只是加深了我的頑固。我為自己藐視偉人生平的少年本能找到了共鳴,更加忽視一切圍繞人物活動展開的編年史。
如果我是歷史學(xué)家,或許我會用畢生的力氣去證明:編年史和人物傳記是父系統(tǒng)治的重要手段和標志——圍繞編年史和人物傳記展開的歷史課本,就是少年兒童的精神墓園。
4食人魚標本和巴西小鈴鼓
在圖盧茲,我們曾住過一間臨河、距離球場步行只需2分鐘的民宿。
房東是一對同居的年輕男女。屋子里沒有私人照片,只有高分貝的高保真音響,窄陽臺上一個足夠放下一瓶紅酒兩個酒杯的小桌,還有一缸金魚,人一旦靠近,它們就會琢著玻璃缸壁索要食物。
我在這間民宿里略感放松,它更接近我在足球大賽期間尋找的波希米亞氛圍。除了音樂,除了激情,除了快樂,年輕人不應(yīng)該需要更多。
更讓我意外的是,客廳角落里擺放著一條食人魚標本,一個巴西小鈴鼓。
2014年世界杯,兩次經(jīng)過圣保羅國際機場最后一個紀念品商店,我都在那個漂亮的巴西小鈴鼓面前徘徊許久。
兩次被150美元的價格擊退。
除了音樂,除了激情,除了快樂,年輕人不應(yīng)該需要更多——每次被價格擊倒,我都會這樣對自己說。
但兩年后在圖盧茲的意外發(fā)現(xiàn),卻讓我后悔沒有買下一面小鈴鼓,它的顏色、形狀和聲音幾乎在完美地言說著我對自己說過的一切——音樂,激情,快樂。
小鈴鼓是一種典型的非洲樂器,其歡快的叢林節(jié)奏和放蕩的底層格調(diào)曾被巴西白人政權(quán)憎惡。然而,巴西文化始終存在一種從非洲元素里吸取營養(yǎng)的傾向,小鈴鼓成為巴西音樂的象征和黑人成為巴西足球主力軍都是無法阻擋的趨勢。
1940年,巴伊亞州作曲家瓦倫齊為旅居美國的巴西女歌手卡門·米蘭達創(chuàng)作了以小鈴鼓為主要伴奏樂器的歌曲《巴西小鈴鼓》。卡門·米蘭達頗為出人意料地拒絕了這首“要三姆大叔也打起小鈴鼓讓全世界桑巴”的歌曲。直到1970年代“新巴伊亞人”樂隊在后來成為巴西現(xiàn)代音樂史最佳唱片的《Acabou Chorare》中錄入此曲,《巴西小鈴鼓》才突然爆紅,甚至成為和《巴西水彩畫》齊名的“巴西準國歌”。
5羅納爾多無關(guān)迷夢、避孕套和手紙
我曾在不止一本研究巴西的書籍里讀到,巴西沒有可以被整理和理解的歷史,巴西音樂才是參透巴西最好的鑰匙。
這是為什么我把巴西當作自己的精神祖國,因為世上竟還可以有一個只因音樂和足球而存在的祖國——里約是否公共災(zāi)難、奧運是否準備不周、巴西該怎么發(fā)展如何富強,這些問題與我何干?
都是必須交給編年史愛好者細心整理的狗屎話題。
1996-97賽季效力巴塞羅那的羅納爾多是我見過最富強的球員。那一年的大羅集中了“富強”這個詞匯所有的真實。
對比這份真實,世界剩余的“富強”都僅關(guān)注迷夢、避孕套和手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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