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歐洲杯旅行筆記(5) 陳清揚雙腿間的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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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非洲從比利牛斯開始”。
想來來回回穿越比利牛斯山的每個山口,在法國和西班牙邊境線上Z字前行,可惜時間不夠。
我對比利牛斯、加泰羅尼亞、巴斯克、圣地亞哥之路的興趣勝過對自動汽車、硅谷、馬德里和皇家馬德里。
比利牛斯和阿爾卑斯是徹徹底底的不同。阿爾卑斯將亞平寧半島和中西歐連接在一起,僅意大利和法國、瑞士、奧地利、斯洛文尼亞4鄰國之間,就有7條穿越阿爾卑斯山的高速公路。
穿越比利牛斯山的卻只有南法-巴塞羅那(地中海)和西南法-圣塞巴斯蒂安(大西洋)兩條濱海通道——要跨越整個山脈中部,仍得翻越重重大山,穿越森林公園,經過千百年來“圣地亞哥之路”朝圣者們駐足停留的山口:奧雷亞加,松波特……
(2)
第一次見到“圣地亞哥之路”,是在夕陽里。
2010年南非世界杯,我在歐洲各國轉悠,撰寫旅行筆記。西班牙對荷蘭的決賽前,為親眼目睹“奔牛節”,我住在潘普洛納附近一個叫女王橋的小鎮。
晚餐后,太陽仍未下山,我在小鎮閑逛。
鎮子邊上,古老的石橋跨過清澈的溪流,干旱的原野里有一條未知的道路。我被風景吸引,往前走了一陣,卻又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站在石橋上對著野鴨發呆。
一撥接一撥的步行者從小鎮的街道里走出來,在我眼前走過,又消失在斜陽下的原野里。
黑夜就要來臨,他們是否會露宿曠野?
為何如此行色匆匆,就像生怕浪費白天可以行路的每一分鐘。
我想跟過去追問,這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腳下的街道、古橋和小徑,就是圣地亞哥之路。
根據一個古老的傳說,耶穌十二門徒之一的雅各伯(地亞哥)安葬在西班牙加利西亞首府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的主教座堂。中世紀開始,那里就成為天主教著名朝圣勝地。
對于歐陸各地的朝圣者,去加利西亞最便捷的路徑其實是坐船,但很多人仍然選擇陸路,從法國出發,翻越比利牛斯山,再穿越半個西班牙,全長約800公里,行程大致1個月,常有人在途中遭遇風暴、野獸、劫匪襲擊。
朝圣者走過的3、4條路線即成為后來的“圣地亞哥之路”,奧雷亞加和松波特是翻越比利牛斯山上最常經過的山口。從奧雷亞加下山前往加利西亞,潘普洛納和女王橋都是必經之地。
可能我并不想追問,只是想追上他們……
可能我并不想追上他們,只是想追上斜陽。
可能我并不想追上斜陽,只想追上一縷逝去的時光。
(3)
我已厭倦高速公路,地球上最煞風景的線條。高速公路和高鐵對于現代文明,像下水道對于城市一樣不可缺少。
德國人永遠是“不可缺少”的專家和行家,他們在青島也修建過下水道。若能去青島,我不會有愿望參觀青島的下水道,那里面過去流淌過德國人、中國人和外國人的屎尿,現在流動著青島人、外地人和外國人的屎尿。
我在生命里只想尋找世上的可以缺少和常常不重要,像靈感,愛情,自由,我。
歷史客觀規律想說,個體靈感可以缺少;物質極大豐富暗示,愛情可以缺少;組織紀律相信,自由常常不重要;他人嘴上不說但心里認為,我可以缺少,且常常不重要。
我知道自己可以缺少,且常常不重要,故而仍舊死死抓著生活這根稻草。
(4)
歐洲杯賽程只給了我2天自由。從南法前往加泰羅尼亞小城赫羅納,再從赫羅納往比利牛斯山進發,經過山中小國安道爾回到法國。
離開赫羅納以后,立即就是山區,細細蜿蜒又處處限速的山道把人帶進比利牛斯山深處。當我漸漸被加泰羅尼亞夏日干黃的風景麻痹時,屏風一樣的高山突然出現面前,我又猛被震撼。
一山一重天,通過漫長的隧道穿越其中一座大山之后,伊比利亞半干旱風景立即讓位于動人的綠色,滿目蒼翠,到處有清澈的澗水暴流。
安道爾是山頂上的絕佳去處,既有高山之幽靜,又有溫暖的南風從非洲和地中海吹來,難怪是這里而不是比利牛斯山頂的其他地方成了一個獨立王國。
再翻過安道爾背后的大山,來到比利牛斯山靠法國的一側,突然掉進云里霧里,第三重天!
地中海的熱風已被阻隔,汽車像掉進棉花團一樣沿著溪谷急速下行。一只小鹿突然從盤山道下方竄出,在我們的汽車前方穿越公路,跳上另一側陡峭的山坡。
慵懶的牛群在山坡上吃草、睡覺,霧氣中,它們像是一塊塊巨石。當前方開始出現平原寬谷,出現人類據點所有的不可缺少:煙囪、高爐、變電站、居民樓,商業中心,我開始感到失落,突然想要掉頭回去,想尋找一條比利牛斯山脊上的道路,永遠不必下來。
(5)
但我知道,住在這山里的年輕人,20歲時都會毅然地想從山上下來。
就像王二一定會從山上下來,他的鼻子只想尋找陳清揚雙腿間的騷味。
陳清揚雙腿間的騷味,是這世上最令人肅然起敬的可以缺少和常常不重要。
每到春暖花開,我都會從山上下來。
每逢酒足飯飽,我就是小河邊的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