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歐洲杯旅行筆記(6):在北方的天空下

王勤伯07-10 00:49 體壇+原創(chuàng)

(1)

如果要取悅文藝小清新,我應(yīng)該整個歐洲杯期間處處引用Dido的歌詞。

寫到每天更換一個地點的旅行,故作淡淡的憂郁和自負(fù),《出租人生》,if my liiiife is for rent;寫到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美麗的沙灘,懷想從未經(jīng)歷過的少年時,《我鞋里的沙子》,sand in my shoes; 寫到安道爾比利牛斯山夜雨敲窗,希望時間停滯,是《寧靜流年》,quite times;寫到蒙彼利埃雨后天晴清澈明麗的上午,休息停頓即又開始伏案干活,是《再見陽光》, see the sun again.....

寫到最近常常提醒讀者他已過知天命的馬德興,是《等你40歲時見》,see you when you're 40;寫到假裝電視主持人因為觀眾的厚愛而熱淚盈眶,是“還有,我想感謝你”,and I…..want to thank you…..

可我從來不會取悅文藝小清新,我每天都在褻瀆文藝小清新。

文藝小清新的泛濫是奉從意識+男權(quán)思維+消費(fèi)主義統(tǒng)治中國社會的必然后果,她們幻想著奉從可以換來詩歌和遠(yuǎn)方、木棉道和薰衣草,幻想著可以用清新可人換取世界和平歲月靜好,她們值得寫入日記本的青春就是瞪著無辜的大眼睛把夢想傾訴給終將現(xiàn)實地幫助她們克服半推半就脫下內(nèi)衣褲的中年男老師和部門領(lǐng)導(dǎo)。

(2)

每一段旅程都應(yīng)對著一種音樂。

或許我未曾播放,音樂卻總是隨著風(fēng)景在我腦海里流過,且往往是并不常聽的歌手和歌曲。

在巴西米納斯州荒蕪干旱的內(nèi)陸山丘上,我反復(fù)想起黑人歌手米爾頓·納西門托(Milton Nascimento)悲傷絕望的聲音;在圣塞巴斯蒂安晚飯后面對淹沒了沙灘上歸路的潮水,突然又想起巴西歌手克拉拉·努內(nèi)斯(Clara Nunes)在《沙的故事》里飽滿回旋的美妙歌喉:是海水,是滿溢的海,是翻涌的海潮 ……

我常常為腦海里流過英美音樂而羞愧,像和充氣娃娃做愛之后一樣羞愧。在法國南特,我卻無可救藥地想起Dido,仿佛沿著法國平淡無味的西海岸整整半天的路程,僅是為了在盧瓦爾河入海口這個河心島陰沉的天空下想起她的《北方天空》(Northern Skies)凄冷的聲音。

南特是法國西部最重要的大城市,昔日布列塔尼公國的首都。我們從波爾多北上到南特,只因為這里有方便往返葡萄牙的航班。

這里的夏天就像我,只是偶然路過的客人。

(3)

到達(dá)時是星期天,南特的街市像天空一樣冷清,周末跑步的人們神情嚴(yán)峻步伐匆匆。

第二天是星期一,天空像南特的街市一樣清冷,周一上班的人們行色匆匆面容嚴(yán)峻。

在夏日只能偶爾出現(xiàn)的北方,葡萄牙菜或巴西菜是我唯一能偶遇的南方。跟隨地圖去了一家叫“So Good Brazil”的餐館,網(wǎng)站和店門上都寫著周一中午午餐開門。

店門就是敲不開??湛杖缫驳娘垙d、柜臺,廚房水槽里像有一口洗凈晾在那里的大鍋。

照著店門上的號碼打過去,接電話的是錄音:我們本周一決定關(guān)門,周二中午再開。

周二午后,我們已在從南特前往葡萄牙的航班上。飛機(jī)飛過一半旅程,飛行員在廣播里說,“我們已進(jìn)入西班牙領(lǐng)空”,很多人正因氣溫驟然上升而脫外套。

葡語廣播后,飛行員又用英語重復(fù)了一次,他說,“Good morning!”

他說英語時的嗓音,確實像上午剛剛睡醒。

南歐常給人懶散臟亂的印象,葡萄牙尤甚。但南歐人著意去精細(xì)處理的環(huán)節(jié),北歐人常常想象不出來。

葡萄牙航空的飛機(jī)廁所沖水按鈕處有一個明示:請勿在蹲坐馬桶的同時沖水。

曾有人在飛機(jī)廁所里被沖到脫肛或著下體損傷,光著屁股沖出去求空姐幫忙找蛋?

(4)

對于Dido,北方的天空是愛爾蘭和高地蘇格蘭。對我,南特和布列塔尼已足夠北方。

太陽是北方天空里的文藝小清新,從早到晚在云朵背后悶騷著。

南特有面積廣闊的古城區(qū)、步行街、綠地、現(xiàn)代公寓樓,公共設(shè)施非常發(fā)達(dá),私家車稍有不慎就會駛?cè)敫鼮閷掗熓娣墓嚨馈?004年,《時代》周刊將南特選為“歐洲最適合居住的城市”。

這就是英美價值觀。他們害怕陽光,宜居之地,一定是太陽只能悶騷的地方。

英美式的宜居,和宜等死沒有實質(zhì)區(qū)別。在沒等到死之前,他們會盡力攢錢去幾趟意大利、希臘或伊比利亞,了解什么是生活。

夏夜里,在佛羅倫薩街頭隨處可見買醉的北歐女孩,意大利扒下了她們斯文雅致的外表,她們像是到了一個終于可以大喊“我還活著”的地方。

等她們回到北方的天空下,她們會恢復(fù)平日等死的斯文雅致,重復(fù)那些經(jīng)典的面孔,客廳沙發(fā)上的貓咪,辦公室里若有所思的白領(lǐng)女性,某個清冷日子里陰雨天空下像被生活傷透了心的凝重面容。

(5)

在我心里,60-70年代過后的英美音樂只有極少數(shù)歌手能占有一席之地,Dido是極少數(shù)其中之一。

《前日之前》(The Day before the Day)是一首和葡萄牙有關(guān)的歌曲。Dido不僅受到葡萄牙傳統(tǒng)音樂法多的感染,還從南歐普通人艱難卻從不失去熱情的生活態(tài)度里看到了一種難以抗拒的懷舊和宿命感?!肚叭罩啊返腗TV拍攝地點在葡萄牙海邊小城納扎雷,場景是普通漁民家庭的日常生活。

或許是Dido最具藝術(shù)價值的作品之一,這首歌展現(xiàn)出了雪萊、濟(jì)慈、歌德等從北方來到南方的詩人一樣的心境——直奔死亡主題,希望死在南方,希望被南方的陽光埋葬。

北方詩人眼里致命的南方,是一場偉大的錯位,是碰撞產(chǎn)生的藝術(shù)。

對于一個南方流在血脈里的人,陽光、死亡、懷舊、宿命和生活,是另一種維度,另一種節(jié)奏。

聶魯達(dá)去世前寫作的傳記《我承認(rèn),我曾生活》,被文藝小清新翻譯流傳為《我承認(rèn)我曾歷盡滄?!?,這卻是錯誤,不是錯位。

生活,不止是滄桑。

這是為什么我不可能以文藝小清新一樣的方式去朗誦聶魯達(dá)、去喜歡Dido.  

文藝小清新的詩意涅槃,是看著那個讓她幻想已久的老男人把官方文件一樣穩(wěn)重深藏的自我就著尿騷味濃烈的人間滄桑迫不及待地掏出褲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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