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教練臨別專訪：詹姆斯模仿科比 是件了不起的事
2004年雅典奧運會的一塊銅牌，讓美國籃協將資深NBA管理層人士杰里·克朗吉洛推上了國家隊大總管的位置，而克朗吉洛則出乎意料地將信任票投給了從來沒有在NBA亮相過的芝加哥老鄉——杜克大學男籃主教練邁克·沙舍夫斯基成為美國男籃掌門人。
時至今日，被尊稱為K教練的沙舍夫斯基，已經完成了自己在美國男籃全部的執教使命，本次出征里約的12位NBA巨星，用決賽中96比66的一場大勝作為K教練最好的告別禮。
是K教練讓美國男籃從世紀之交的混沌中走出，重新回到了天下無敵的狀態，，在他治下美國隊僅在2006年世錦賽半決賽輸給希臘一場，正式比賽合計60勝1負，連奪2008北京奧運、2010土耳其世錦賽、2012倫敦奧運、2014西班牙世界杯和2016里約奧運五屆大賽錦標。如今，已經確定將卸下這份重擔的K教練，面對追訪美國隊多年的《體育畫報》老記者亞歷山大·沃爾夫敞開心扉，講述了12年來他在這個美國男籃主帥崗位上的感悟。
2008年球員通道里熱舞的阿根廷人
讓我認識到，必須讓球員熱愛自己的國家隊
記者：過去的十幾年時間里，你肯定在和其他國家教練和球員交手時學到了不少東西，能否透露一些你應用在美國隊或者杜克大學隊上的東西呢？
K教練：很明顯，籃球是圓的，是全世界流行的運動。如今NBA聯盟里有20%到25%都是國際球員，有些國家隊的球員已經在一起并肩作戰10年、12年甚至15年了，比如阿根廷隊，他們勇敢、團結、訓練有素。
還記得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時候，西班牙剛剛在半決賽擊敗了立陶宛，而我們正準備穿過球員通道走上球場。現場觀眾看不到我們所在的地方，球員們斗志都非常高，因為我們就要打阿根廷了。就在那個時候，在我們身后大約50-75英尺的地方，觀眾同樣看不到的地方，阿根廷隊就在那里跳舞，相互擁抱，場景令人詫異。我記得當時和助教邁克·丹特尼一邊走上場，一邊對他說：“邁克，忘記球探報告吧，我們必須要擊敗的就是這樣一支球隊。”
這些球員對國家，對隊友都非常忠誠，他們的兄弟情義深重，當你有天賦夠忠誠，建隊又有連續性，就會成為這樣的強隊，很多國家隊都是如此。而我們制定組建美國隊的計劃時，也力爭能夠做到這一點，爭取培養出球員“為國效力”的情感，而不僅僅是穿上國家隊球衣而已。我也努力把這種建隊理念貫徹到杜克隊里。
記者：過去十多年里，國際籃球有著怎樣的變化或進步？你還記得，不久前人們還認為外籍球員打球很呆板。
K教練：他們連大個子都可以非常熟練的運球，哪怕遠離籃筐也能發揮應有的作用。他們以俱樂部為單位的體系里，沒有類似我們的大學聯賽體系。一個來自西班牙的年輕版保羅·加索爾，或者一個阿根廷出品的吉諾比利第二，他們會隸屬一家俱樂部，通過打正規比賽來學習籃球的各種技術。這和我們的NCAA大不相同，他們每個星期的訓練時間沒有限制。他們也沒有業余的AAU聯賽，而且他們有大把機會代表各年齡段國家隊打球。這些球隊培養了球員強烈的愛國情感，而我們在這方面就做得差一些，因為我們的球員喜歡的是小熊隊、湖人隊、黑鷹隊、游騎兵隊、愛國者隊……我們的對手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而戰，他們這種愛國之情很強烈。我們必須要知道，如何能讓國家隊球員產生這種感情。
記者：就像球員通道里熱舞的阿根廷隊？
K教練：或者像西班牙隊那種兄弟情義。他們隊里有些球員從十八九歲開始，就一直在同一支球隊里打球。他們喜歡并肩作戰，國家隊就是他們的家。我們也正努力營造出一種家庭般的氛圍，這樣球員們回到國家隊時就會互相信任，熟悉的環境可以讓人放松，和隊友及工作人員聯絡感情。
記者：我認為這種感情是在你們贏得2010年世錦賽和2012年奧運會期間，同樣一批球員開始主動想回國家隊打球時建立的。
K教練：我們在2008年贏得奧運冠軍和2010年在伊斯坦布爾贏得世錦賽冠軍時，是兩支完全不同的球隊。我想很大程度這是因為美國人并不完全了解世錦賽的重要性，所以我們必須讓他們知道這一點。2010年贏得世錦賽冠軍時我們的球隊非常年輕，有五六名球員才21歲。那也是凱文·杜蘭特騰飛的地方，他是那屆賽事的MVP，淘汰賽階段場均得到33分。2012年倫敦奧運會，我們帶去了在北京奧運會奪冠和在伊斯坦布爾世錦賽奪冠的一些球員。你總要增添新鮮血液，也總有各種各種原因出現減員：合同問題、傷病問題、年齡問題等等。
人們總是會說，某某這屆比賽沒打——我們從來不是一個全員完整的編制，總有人出于這樣那樣原因沒法出戰。謝天謝地，我們總有足夠人手渴望為國效力，這些球員是真心實意的，我們仍然能夠組成一支優秀的球隊。
2014年從澳大利亞人手里搶到歐文
每一個美國男籃的球員，我都預先了解過
記者：這就引出另外一個問題了，你選擇國家隊球員的標準是怎么樣的呢？比如保羅·喬治，此前他從來沒有打過任何一場FIBA世錦賽（世界杯）或者奧運會的比賽，但你還是把他選進了這支國家隊。你是如何了解喬治這樣此前沒有國家隊經歷的球員呢？
K教練：保羅·喬治，以及國家選拔隊里的那些球員，他們都是我們國家隊球員大名單的成員。那個名單是我們建立一個團隊，一支有連續性球隊的關鍵，每名球員都是主人。我和其中的一部分球員聯系也不是很多，只是偶爾發個短信，但我在Instagram上關注了他們，所以如果我在上面看到了些東西——比如喬治喜歡做漁夫，總是去釣魚而且頗引以為傲——我就會記住他的這個特點。盡管他看起來是突然被選進國家隊的，但我對他并不是完全陌生。我們一旦覺得他將入選國家隊大名單，就會在他們來到訓練營之前多了解他們一些。當然我不會侵犯他們的隱私，但會讓他們知道我們可以相處得非常融洽。
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我執教球隊并不是為了和球員作對。我認為這是杰里·克朗吉洛和我的默契。當我們開始制定國家隊組建計劃時，我們從來沒有真正討論過這方面的問題，換句話說，我可以成為球員們的朋友。比如說凱文·杜蘭特，他會當我是一個教練，而不要比較和雷霆主帥、勇士主帥或者其他教練誰更重要。你要保持好這種關系，這和保持進攻或防守體系無關，是保持友誼和信任。
記者：凱瑞·歐文當年是你招募到杜克的一名球員，他在那里打了……大概半個賽季？
K教練：總共11場比賽。
記者：2014年征戰男籃世界杯時，你將他征召入隊；如今他成為新科NBA總冠軍的成員，你又講他選入隊。多年之后又“招募”他是種怎樣的感覺？
K教練：歐文出生在澳大利亞，他進入杜克之后，澳大利亞隊還找他去打一場國家青年隊的比賽，而美國隊也向他伸出了橄欖枝。而你一旦決定為哪個國家效力，在接下來的五六年時間里就不可能更改了。我曾經對他說過，你會成為澳大利亞歷史上的一名偉大球員；我也輸過，未來某天你會成為美國奧運代表隊的首發后衛。我當時真的是這么認為的。
當他接受國家隊邀請出征里約奧運會后，我打了個電話給他說，還記得我們當初的對話嗎？他回答道，我當然記得。我說，如今它變成了現實，是不是很瘋狂？我喜歡這樣的故事，因為我在他17歲的時候就認識他了，我親眼見證他一點點進步，直到成為當今世界級的優秀后衛。這是個相當美妙的故事。
2006年面對希臘的唯一一場敗仗
失利無價，美國國家隊開始在全球設置球探
記者：包括熱身賽在內，您帶領國家隊唯一輸掉的一場比賽，要追溯到相當早的時候，2006年日本世錦賽，我記得是輸給了希臘隊，對吧？
K教練：沒錯，是希臘。
記者：有時候輸球更能說明問題，我們必須從失敗之中吸取教訓，這比在勝利之后學東西更加重要。
K教練：正是那場失利讓我們重新回到了現實。我們得到了深刻的教訓：對手年紀更大，對籃球理解得更透徹，而我們的天賦也沒有現在好……我們了解對手嗎？了解，但并沒有竭盡全力去了解。所以事后我們反思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切，你要為自己所做過的事負責，要吸取教訓然后為將來負責。
所以我們開始組建球員大名單的計劃。輸給希臘的那支球隊太年輕了，所以我們懂得必須要做到各年齡段球員搭配得當。如今我們在世界各地都有球探工作，所以對任何對手的各種特點都了如指掌。另外，我們在訓練時啟用了按國際比賽規則吹罰的裁判，這樣球員們就不會再因為NBA和FIBA比賽規則的小區別而發牢騷抱怨，為什么這個不吹那個不吹之類的。我們不會再那么做了，因為國際比賽用的不是美國籃球規則，我們應該學好FIBA規則，我們也確實是這么做的。所有的努力，目的就是為了奪得金牌，為了贏得全世界的尊重。
他們真的打得很好，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非常優秀的球員和教練，我們應該向他們好好學習，而不是故步自封，認為“老子天下第一”。籃球是世界的，我們確實打得好，但你知道嗎？他們打得也很好。
1992年夢之隊的盛景無法復制
如果蘇聯或者南斯拉夫不解體，我們能贏嗎？
記者：我們可能無法在奧運會和世界杯上看到巴塞羅那奧運會時的盛景了。當時其他球隊簡直就是來觀光旅游的，他們只想擺好姿勢和夢之隊巨星合影，2008年和2012年的美國隊，似乎又開始有那么一點點光環了。你認為自己已經幫美國隊建立新的神圣感，這支球隊不會再輸球了？
K教練：嗯，我認為2008年和2012年我們都是有可能輸球的。
記者：決賽打西班牙時比分非常接近。
K教練：沒錯，我們在倫敦還差一點輸給了立陶宛。如果您回顧1992年夢之隊奪冠之旅，當時全世界都以為其他球隊和美國隊之間的差距天上地下，但事實并非如此。要知道，當時國際籃壇最優秀的兩支球隊，其一是南斯拉夫，他們的那批優秀球員都處于黃金年齡；另一支球隊則是前蘇聯（1988年奧運會冠軍）。南斯拉夫當時解體了，分裂成好幾個國家；蘇聯也解體了，一半陣容組成了立陶宛，立陶宛在巴塞羅那奪得銅牌。
我們能打敗完整的南斯拉夫或蘇聯嗎？我想能。但會像現在這么容易嗎？我不認為如此。所以我們只是得到了一種不真實的安全感，繼續向前走。另外，1992年參加奧運會的那些職業球員還有一種特質，是我們從2006年到現在一直在培養的——一種贏家文化，一種自豪感。那些球員都是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家伙，他們對NBA的發展有著重大貢獻，他們充滿自豪感，極富職業精神，有自己的文化。
此后，雖然我們在1996年也贏得了奧運冠軍，但那個冠軍并沒有建立在一種健康文化基礎上。世界各隊的水平比外界看上去更加接近，但當時的我們并沒有做什么，這是我們的錯。美國籃球沒有完成這些必做功課。克朗吉洛接手國家隊，是美國籃球史上真正的關鍵時刻，不僅讓美國籃球在國際賽場上表現得更好，也讓美國籃球在國內變得更好了。
每一年，美國籃協會帶50名一年級、二年級球員到科羅拉多州的斯普林斯接受教導，他們對穿上國家隊球衣，領到國家隊裝備深感自豪。這充分證明了科比、勒布朗、安東尼、保羅和杜蘭特這些國家隊成員，為他們樹立了良好榜樣，比如他們如何嚴于律己，以及他們贏球時有多么開心。
這一切一切，都是科朗吉諾在2005年接手國家隊時從未想到過的，但它們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我們要做的就是繼續向世界籃壇展示，我們如何精心備戰大賽，我們如何尊重對手。
2005年為國家隊拒絕湖人邀約
我沒有執教NBA的癮，但有執教優秀球員的癮
記者：2005年，差不多和克朗吉洛委托你振興美國男籃重任同一時間，湖人也在瘋狂追求你。
K教練：那應該是7月4日前后一周。因為當時沒有其他大新聞，記得我當時一直是電視新聞人物。我特意保持低調，待在家里思考怎樣做出決定，因為這可關系到很多錢啊！突然女兒走了進來：“爸爸，你又上電視了！”我回答道：“什么？這可不是我的錯。”
記者：接手國家隊這些年，算不算是你職業生涯的黃金時間？你可以安穩做杜克主帥，或者過把執教NBA球隊的癮。
K教練：我可沒有執教NBA球隊的癮，我只有執教優秀球員的癮，這才是最重要的。我很幸運，執教杜克時和很多優秀球員共事；1992年在夢之隊做助教時，可以和那些偉大球員共事，向他們學東西。但是執教一名優秀球員所需的能力，并不比留在大學籃球界執教杜克更多，我喜歡的就是這里。有人曾經問我，去國家隊執教是不是彌補了心理上的空虛感？我可沒有什么空虛感。我之所以接受這份工作，就是因為如果拒絕它才是瘋了，這是你能得到的最高榮譽。
記者：有個2004年就正傳過雅典奧運會的家伙——卡梅洛·安東尼——他最近因為呼吁反對暴力而備受關注。從20歲就成為奧運會參賽選手算起，他這段路已經相當漫長了。
K教練：以前我就見過安東尼挺身而出的樣子。2006年世錦賽輸給希臘后的新聞發布會，按規定兩隊主教練必須各帶一名球員出席，而和我一起去的就是安東尼。要知道，我們本來想為國奪冠的，但卻沒有做到。安東尼的口才非常好，對贏球的希臘隊贊不絕口，沒有責怪任何隊友。集體責任感是我們組建球隊時確立的基本選人準則，榮譽與共，他做得非常棒。當時我就在想，我們已經收獲了一些東西，壞事變成好事。接下來，大家都沒有互相指責，我們作為團隊承擔了那次失敗。
2007年，我們必須要打好美洲錦標賽才能晉級來年的奧運會。球隊第一次開會，我給大家講了安東尼的故事。我告訴大家，我們有責任一起面對失敗。從現在開始，我們必須一起承擔責任，一起爭取勝利，一起完成必須要完成的工作。安東尼是我們最終取得成功的一個關鍵因素。
如今，他又為我們國家發生的嚴重問題挺身而出。他在ESPY頒獎典禮上站出來——當時2008年征戰奧運會的球隊里有4個家伙，勒布朗、安東尼、保羅和韋德都在——我為此深感自豪。他們不僅為國爭光，又全心全意為國家出力，太棒了，真是棒極了。
2008年救贖之隊的氛圍建設
感謝勒布朗對科比的模仿，這是他偉大的原因
記者：國家隊的幽默氛圍是怎么來的？誰是隊里的開心果？
K教練：勒布朗是最有意思的球員之一。2008年那支球隊，一樁關乎球隊文化建立的大事，就是勒布朗和科比的關系。當時科比是NBA聯盟的老大哥，是最出色的球員；NBA球員每差三四歲就是兩代人，而下一代的帶頭大哥就是勒布朗、安東尼、波什他們了。所以這些人都會看科比是怎么做的，而科比已經做得盡善盡美。私下里，比如球隊旅行或者球隊會議里，勒布朗會有意在科比面前模仿他，而科比會笑得很開心。
這是很了不起的。我沒有告訴勒布朗要這么做，克朗吉洛也沒有告訴他。他們之所以成就偉大，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所以我對此大為驚喜，通常我會告訴球員要做的事，但這些家伙自己心知肚明，他們相處融洽非常重要，這樣我們可以做得更好。
我還記得1992年的時候，“魔術師”約翰遜也在隊里做過類似的事。又一次我們訓練，但效果很差勁，都感覺這次訓練完蛋了。結果大家做拉伸時，“魔術師”突然唱起歌來，大家的感覺一下子就來了，訓練進行得很好。
我見過那些偉大的球員，他們不僅在場上發揮出色，而且方方面面都表現得很棒。我非常幸運，能夠作為見證者看到這些天賦異稟的球員，在各個方面都展現出自己的過人之處。
記者：2005年你接手國家隊時就有些異議，認為由職業球員組成的球隊應該選擇職業教練做主帥而非大學教練。你對此有什么看法？
K教練：總有人無時無刻對任何事都會抱怨。誰來執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才是對美國籃球最有利的。我夠幸運執教了國家隊那么久，在我的任期到來之前，美國籃協早就認命了波波維奇，我對他能接替我感到非常高興，除了他的執教能力毋庸置疑，他也會確保球隊繼續前進。
我們已經交流過這個問題了。我們倆都有軍隊北京，軍隊里你不會一輩子只隸屬一支部隊，一次軍令的任命期可能是1年，1年半或者2年，然后有人會接替你的工作。在軍隊里還有這樣的信條：你要讓所有人都變得更好，竭盡所能讓不如你的人變得比你更好，至少和你一樣好。現在可能有人會嘲笑這種觀念過時了，有些人會以自我為中心，但其實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