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熙明：意大利之殤

編者按：此文發(fā)布于意大利客場0比1負于瑞典之后。今晨意大利主場0比0平瑞典，與俄羅斯世界杯無緣，正如作者所言，“那些鮮花般的歲月，流著奶與蜜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這是一篇提前的悼詞。

這一天終于要來了，從一開始起，它就注定要來的。

意大利的世界杯，60年以來第一次這樣岌岌可危。布馮的第6次世界杯，很可能去不成了，巴爾扎利、基耶利尼、德羅西，這幾位意大利十年老將，很可能以一種極不情愿極不體面的方式，被趕出國際舞臺。

世界杯是打進去的

上一次跌進附加賽，盡管抽中俄羅斯這樣一個頭痛難纏的對手，意大利黃金一代金光燦燦，維耶里、皮耶羅、因扎吉、卡納瓦羅、內斯塔風華正茂，馬爾蒂尼、科斯塔庫塔、阿爾貝蒂尼正值盛年，布馮不過剛冒尖，托蒂更是還沒資格，意大利闊綽得連佐拉都可以放棄，連巴喬都只是“被考慮邊緣”，老馬爾蒂尼手里有的是名將，出線從來不是一個問題。

那時的意大利，自信心強到什么程度？盡管在莫斯科大雪中帶回的只是一個1比1平局，在圣保羅，卡西拉吉進球之時，比賽還有40多分鐘，整個意大利已經(jīng)在歡呼“搞定了”，已經(jīng)在“法國，我們來了”那樣慶祝，完全不考慮僅僅是1比0，一旦被扳平，就要繼續(xù)打下去。

但這次，從伯納烏0比3慘敗開始，意大利已經(jīng)預感不妙，開始哆嗦“要是附加賽丟掉種子，抽到克羅地亞怎么辦”，戰(zhàn)平馬其頓更是加劇了這種恐慌。到帕努奇執(zhí)教的阿爾巴尼亞意思了一下，意大利勉強小勝保住種子后，又抽到瑞典這樣一個最強的非種子隊。

整個意大利都在念叨，要是進不了世界杯，那將是災難，末日，世界杯不能沒有意大利。可就是沒人有底氣說，世界杯是打進去的，不是因為你是“傳統(tǒng)貴族”就自動給你保留一席。2010世界杯，里皮掛在小組里時，并沒有因為他帶的是意大利，他是世界級名帥，他長得好看，隊里有好多受歡迎的球星，還有金球獎得主，就可以自動小組出線。你輸了，該淘汰還是得淘汰。

文圖拉，請盡情扣屎盆子吧！

很容易把所有的屎盆子，扣到文圖拉一個人頭上。文圖拉腦殘！史上最差！他是個XX！就是拴條狗當意大利教練，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差！

你還能想出什么詞語？

確實，文圖拉沒有這個水平，而且很早就暴露出這個苗頭了。伯納烏慘敗他不自量力，戰(zhàn)平馬其頓他一籌莫展，勉強勝阿爾巴尼亞也毫無說服力，意大利像驢一樣在場上瞎跑，毫無組織，靠某一個時段對手的偶然疏忽僥幸取勝。

這些都反映在打瑞典的這場比賽中，除了開場不久貝洛蒂頂偏之外，意大利再沒有機會了，毋寧說，沒有制造機會的能力，給人的感覺就是毫無套路，不知道有什么辦法去給對手制造威脅。

踢了一輩子邊鋒的因西涅，上了場才知道文圖拉場下大聲呼喝，要他去中路，打維拉蒂的位置。

到頭來意大利只能靠不停地分邊、傳中，讓1.85米的因莫比萊和1.79米的埃德爾，去跟1.87米的林德勒夫、1.92米的格蘭奎斯特拼頭球。

是的，瑞典確實動作很大，拼身體拼得很兇，開場第1分鐘就吃黃牌的伯格，推倒基耶利尼、肘擊德羅西，都可以吃第2黃。但是土耳其主裁恰克爾手軟了，意大利球員還在慍怒中，情緒尚未平復，瑞典就趁機扔了個邊線球，打了一腳，進了。

文圖拉、博努奇確實可以抱怨這些，但是反過來，意大利也沒有令人信服的表現(xiàn)，連一點威脅性的機會都制造不出來。輸瑞典，確實是意大利一個偶然的疏忽，平心而論瑞典除了肉搏兇猛，也沒占多大的優(yōu)勢。可是意大利贏阿爾巴尼亞，不也靠對方一個偶然的疏忽么？

戰(zhàn)平馬其頓后，布馮等老將更衣室開個小會，教訓年輕球員“這樣不行”，當時已經(jīng)是個明顯的信號，文圖拉在這些老將眼里已經(jīng)靠邊了。兵敗斯德哥爾摩之后布馮與文圖拉截然相反的語調，“國際比賽第一條規(guī)則就是別為自己難過，怪這怪那”，完全就是在以教訓的口吻給文圖拉上課，老子經(jīng)過的國際比賽多了去了，你才頭一回，有什么好逼逼的？

意足協(xié)比中國足協(xié)窮多了

文圖拉確實不足以駕馭國家隊水平球隊，這不需要多復雜的戰(zhàn)術板上畫圈圈線線就可以知道，常識擺在那里——文圖拉執(zhí)教生涯，迄今最高榮譽是帶萊切獲1995-96賽季丙一冠軍，另獲兩次......丁級冠軍！丁級！球隊是連百度百科都沒有的那種。

可是，到今天再來指責文圖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不是太晚了？

他的履歷，決定了他的眼界、能力、水平，可是明知道他就這水平，那當初把他推上去的那位，不該擔點責任嗎？

意大利跌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2016歐洲杯雖然口碑上佳，但沒有完成新老交替，布馮之外，意大利還是在靠巴爾扎利、德羅西兩位2006世界杯“余孽”在撐場面。維拉蒂、因西涅、因莫比萊這些中生代，還是撐不起來，而意大利又恰好與超級強敵西班牙同組，極可能屈居小組第2跌進附加賽，可是意大利還是找了個文圖拉這樣水平的教練，生涯最高成就是一次丙一冠軍、兩次丁級冠軍，和一次意甲......第7！

你讓一個丁級冠軍教練來帶布馮們，難道還指望帶出花兒來不成？

意大利缺好教練嗎？恰恰相反，亞平寧盛產(chǎn)名帥之花。雖然球員是一茬不如一茬，可是教練在一個個地往外冒——上賽季，除了阿萊格里衛(wèi)冕意甲，為尤文圖斯拿下六連冠，孔蒂摘取英超，安切洛蒂拿下德甲，連第一次獨立帶隊的卡雷拉，也為莫斯科斯巴達克捧回闊別足足十五年的聯(lián)賽冠軍。

孔蒂是第4個奪取英超冠軍的意大利人（安切洛蒂、曼奇尼、拉涅利、孔蒂），世界第一金錢聯(lián)賽的外籍教練中，有比意大利軍團更成功的嗎？沒有！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一開始就找個好一點教練？

答案很簡單：窮！

意大利足協(xié)很窮，比中國足協(xié)窮得多！

當然，中國足協(xié)也沒多少錢，以2000萬歐元的史上第一年薪請來里皮團隊，其中足協(xié)支付450萬，恒大以“足校技術顧問”名義，墊付1550萬。而且蔡振華也早就向《體壇周報》交過底，為什么不早點請里皮？“不是我們不想。我可以實話跟你說，差不多三年半到四年之前，我就已經(jīng)跟里皮談過了。但是，涉及到核心問題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了。因為當時，中國足協(xié)賬面上才一個多億，這是包括各級聯(lián)賽、各級國家隊等各項事務運營的總費用。”

完成尤文圖斯意甲六連冠的阿萊格里，續(xù)約后年薪800萬歐元，中國足協(xié)請里皮，年薪2000萬，而意大利足協(xié)請文圖拉，年薪......130萬！

文圖拉之前，孔蒂是怎么當上意大利隊主帥的？因為有彪馬贊助，孔蒂的400萬年薪，是彪馬解決的。這在當時還引發(fā)爭議，由于巴洛特利贊助商也是彪馬，孔蒂如果召巴洛特利，就有利益沖突之嫌。

沒有恒大，就沒有里皮；沒有彪馬，就沒有孔蒂。區(qū)區(qū)400萬，就要贊助商出面解決，你說意大利足協(xié)，請得動什么牛帥嗎？安切洛蒂會放棄切爾西二進宮的機會嗎？卡佩羅會放棄與蘇寧的天價肥約，來帶吉兇未卜的附加賽嗎？以蘇寧洋槍的實力，卡佩羅在中超保個級又有何難？他在中超過得舒舒服服，拿著千萬年薪，干嘛要答應連400萬都出不起的意大利足協(xié)，來趟意大利的渾水？

比你有錢還比你努力

兜了一圈，我們沮喪地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那個無解的死結——體制問題。

在意大利兵敗的同時，有一條不太起眼的新聞：曾經(jīng)培養(yǎng)出2006世界杯主力中鋒托尼的百年老店摩德納，破產(chǎn)了。因為發(fā)不出薪水，球員已經(jīng)罷賽了4輪聯(lián)賽。

可是藏在這條新聞背后他們沒有告訴你的是，摩德納已經(jīng)是近5年來意大利第20個破產(chǎn)的俱樂部。

所以，意大利足協(xié)的窮，是可以理解的，大環(huán)境如此。意大利足球最優(yōu)秀的教練們，如果不是在尤文圖斯，就是去國外闖天下了。意大利隊的帥位，沒有任何吸引力。借用一句流行的自黑微博：貧窮限制了意大利足球的想象力。

罵完文圖拉，接下來當然是罵意大利足協(xié)：急功近利，輕視下一代的培養(yǎng)......

這些陳詞濫調，筆者已經(jīng)寫了十多年了。要責怪意大利足協(xié)完全無所事事，也不切實際。意大利很早就在意乙聯(lián)賽中推出工資帽制度，限制意乙使用高價外援和意甲降下來的雇傭兵，貧窮也迫使意甲球隊加大使用本土年輕球員，亞特蘭大青年軍的冒起就是一例。

今夏歐青賽，帶著唐納魯馬、魯加尼、卡爾達拉、貝爾納代斯基，意大利是頗有點想法的，真的以為憑這票人馬，就可以去瞄一下桂冠，畢竟這些人已經(jīng)是意甲主力。但是真一交手，先在捷克身上載了，又完敗于阿森西奧領銜的西班牙腳下，這才低下頭來，確實打不過。

整個夏天，別國的青訓頗令意大利坐不住：德國出三隊捧回聯(lián)合會杯，隨后又擼了U21歐青賽。英格蘭更猛，U19歐青賽絕對優(yōu)勢摘冠，更奪了U20世界杯。

意大利足協(xié)不是沒有做事，不是不重視青訓，欽點文圖拉為帥，正是重視青訓的一面，畢竟貝洛蒂、因莫比萊都是文圖拉帶出來的。5年前的“佩斯卡拉三杰”——維拉蒂、因莫比萊、因西涅，此刻是文圖拉國家隊的棟梁。

可是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三杰在瑞典面前成了三丑，維拉蒂在大巴黎沒什么進步，“皮爾洛接班人”喊了4年，從未真正在國際舞臺上獨立，因西涅滿足于那不勒斯的小舞臺，當一條小池塘里的大魚已經(jīng)心滿意足，因莫比萊是領先意甲射手榜，是文圖拉手下頭號射手，是在聯(lián)賽中對米蘭戴帽、兩破布馮，可同時也是多特蒙德、塞維利亞的淘汰次品。他的大部分進球，是靠刷意甲窮隊們刷出來的，0比3慘敗伯納烏，不指望他在西班牙面前耀武揚威，可對手也只是沒了伊布的瑞典，也不過如此，還能指望他什么呢？

至于去年閃光今年沒影的貝洛蒂，都靈給他打的一億標簽，明擺著是釣凱子。沒錯，他是8分鐘戴帽，逼近當年舍甫琴科7分鐘戴帽紀錄，可沒人告訴你，那是對墊底的巴勒莫......還是刷的窮隊破隊，維耶里與舍甫琴科的合體？搞笑吧？

不能說意大利足協(xié)不重視青訓，沒出人才，可別人的進步幅度比你大得多，更重要的——比你富裕砸得起錢，比你有錢還比你努力，怎不令屌絲絕望？

很可能，布馮真的去不成俄羅斯了。他的國家隊生涯，始于附加賽，終于附加賽。可他不必耿耿于懷——他的偉大前輩佐夫，不也是歐洲杯預選賽，0比3被瑞典打得落花流水后終于退役的么？“他的雙手在稀薄的空氣中難看地亂抓”，《米蘭體育報》這句形容他的大門被瑞典打穿的話語，一點不影響他的光輝與偉大。

老兵不死，只是慢慢凋零。對于布馮這樣奪得過無數(shù)輝煌勝利的老兵，更好的宿命結局也許是，在一次伏擊中被打死。

李如松，一代名將，一手為明朝平息壬辰之亂，粉碎日軍侵朝，卻在出擊土蠻時中伏陣亡。瓦杜丁大將，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重創(chuàng)德軍，解放基輔，戰(zhàn)功赫赫，卻在途經(jīng)一小村被土匪冷槍擊中身亡，為蘇聯(lián)二戰(zhàn)時陣亡最高級別將領。

一旦布馮真的去不成世界杯，標志著意大利足球輝煌歲月的徹底結束。那些鮮花般的歲月，流著奶與蜜的世界，再也回不來了，意大利足球，可能再也追不上去了，留下的只是一段曾經(jīng)的陪伴。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