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觀世界杯·往事】1974:克魯伊夫回旋與橙色年代
體壇+和AI球APP聯合出品
體壇+記者克韓報道
1、有些瞬間永遠不會被遺忘
1974年世界杯,有很多經典時刻。比如,首次打入世界杯決賽圈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國家扎伊爾——現在的剛果(金)。當時扎伊爾的獨裁者蒙博托上臺不久,他就任總統后改名為蒙博托·塞塞·塞科·庫庫·恩關杜·瓦·扎·邦加,恩格班迪族語的意思為"以耐力和毫不動搖的意志,從征服走向征服,在身后留下一片火海的無敵戰士"。
扎伊爾隊
在扎伊爾出線后,他們一度成為蒙博托的寵兒,他也給出征的扎伊爾隊很多許諾。但球隊卻在小組賽第二輪中0比9慘敗給了南斯拉夫,這追平了當時的世界杯決賽圈最懸殊比分紀錄。蒙博托轉而指責當時的南斯拉夫籍主教練泄露機密,并揚言:"最后一場敢對巴西輸0比4,就別回來了!"
姆韋普·伊隆加
幸好,最終扎伊爾只輸了0比3。但強大的壓力給世界杯留下了一個珍貴的鏡頭:當巴西隊正準備主罰前場任意球時,一個名叫姆韋普·伊隆加(Mwepu Ilunga)的球員沖出人墻,一腳把球踢飛。在裁判警告他時,他還完全不知道這有什么錯。這個鏡頭,后來入選了英國第四頻道評選的"世界杯100個難忘時刻"。
伊隆加沖出人墻,踢飛了巴西隊的任意球
再比如,海地隊首次出現在世界杯。他們的出線,完全是因為主場之利:這一年中北美的選拔方式改變,6支球隊參加單循環賽,而獨裁者杜瓦利埃家族統治的海地接下了主辦比賽的任務;憑借主場,海地迫使裁判大做手腳,對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關鍵一役,特隊有4個進球被莫名吹出,至少有2個點球沒判,最終1比2輸球。
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本次預選賽最佳射手斯蒂夫·戴維在談到他們為何在場上不抗議時說:“因為我們感覺這場球不可能輸的啊。”幸運的是,特隊還4比0大敗了另一個出線熱門墨西哥,這讓海地在最后一場輸給墨西哥的情況下依然成功出線。這是海地第一次出線,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次出線。而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列預選賽第二,他們的世界杯亮相要推遲到32年后、也就是2006年才完成。
薩農
海地在這屆世界杯上的最偉大成就,是22歲的小將薩農打破了意大利門將佐夫保持的1143分鐘國際比賽不失球的紀錄:從1972年9月到1974年世界杯開始,“鋼門”佐夫曾保持了長時間的不丟球紀錄,巴西隊沒有辦法打破佐夫把守的大門,英格蘭隊兩次和意大利交手也沒有辦法打破佐夫把守的大門,但薩農做到了。
薩農與佐夫
不過,如果真正選擇一個1974年世界杯的標志性記憶,那就非“克魯伊夫回旋”莫屬了。所謂克魯伊夫回旋,或者叫克魯伊夫轉身,是克魯伊夫在這屆世界杯上玩出的一個過人花招:那是1974年6月19日,地點是多特蒙德的威斯特法倫球場,當時荷蘭對瑞典的小組賽第二輪比賽進行到第23分鐘,范哈內亨(Wim van Hanegem)在右路遭到壓迫,將球回傳給賴斯貝亨(Wim Rijsbergen),賴斯貝亨再傳給中路的阿里·哈恩(也就是后來的中國國家隊主帥阿里·漢),哈恩調整兩步后長傳到左路,克魯伊夫的第一下停球不太完美,瑞典右后衛揚·奧爾松(Jan Olsson)已經貼了上來,克魯伊夫趕在他之前右腳把球回拉,先控制住,然后轉身用身體貼住奧爾松;此時看上去,克魯伊夫已經無路可去,但他作勢右腳要發力傳球,結果只是把球從自己支撐腳后輕輕一扣,從身后帶出,隨即自己也完成轉身,完全擺脫了奧爾松……
2、“他是天才,我毫無機會”
克魯伊夫后來在2016年出版的自傳,英文標題就叫《My Turn: The Autobiography》,My turn既有“輪到我了”的本意,體現了荷蘭教父在足球史上“舍我其誰”的氣概,也正好雙關“回旋、轉身”含義,這就是因為“克魯伊夫回旋”已經成為他的標志性動作,也成為了他一生的經典回憶。
克魯伊夫自傳
后來有史學家考證,克魯伊夫并不是第一個作出這種過人動作的球員:至少在1960年冠軍杯四分之一決賽中,巴塞羅那的巴拉圭前鋒歐洛希奧·馬丁內斯(Eulogio Martínez)就在對狼隊的比賽中,作出過類似克魯伊夫回旋的動作,油管上可以搜到相關視頻(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8w68PO3e9Q);但那時候的冠軍杯還沒有電視同步播出,不像1974年世界杯那樣全球播放,而且是彩色畫面直播,影響力不可同日而語。
從克魯伊夫自傳的表述看,他確實也沒有借鑒任何前人。他說:“這個轉身,是我此前從來沒有在訓練場練過的,之前也從來沒有做過。這個想法是當時靈光一現,因為在那個特殊時刻,這是解決當時問題的最好方案。”
那么,靈感又是怎么來的呢?克魯伊夫說:“當你的技術和戰術知識掌握到極為豐富程度時,這種沖動就會自然而來到來,而你的腿也會立即對你腦海中想要它們做的事情作出即刻反應。”克魯伊夫說,自己確實經常做假動作,“但我做假動作的目的,不是為了讓對手顯得很愚蠢,而是因為那是問題的最佳解決方案。是的,有時候我會穿別人的襠,但那只是因為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過他了。這和穿襠是為了取樂別人完全是兩碼事,當其他人那樣做的時候,我會非常生氣。”
作為“克魯伊夫回旋”中永久的背景板,后來成為伊萊克斯公司電腦系統設計工程師的瑞典后衛揚·奧爾松對此倒完全不在意。2016年他在接受《衛報》專訪時說,他當時都不知道球去哪兒了,“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這真是奇妙的連續動作。我覺得我已經能拿到球了,所以我就是無法理解。”賽后,他通過回看錄像才明白發生了什么。
奧爾松完全被克魯伊夫騙過了
用《衛報》后來的話說,“奧爾松的動作,100萬次里999999次都是正確的。”賽后,奧爾松在更衣室和隊友相視而笑,“他們都開始笑了,我也笑了。我當時笑了,現在我想起這事兒也還是笑,因為這非常有趣。他是世界級球員,我努力了,但我不是世界級球員。我的隊友們都笑,是因為他們都了解我,我們在更衣室里一起笑,是因為我們都看到了他的杰出。你還能做啥呢?”
在大衛·溫納有關荷蘭足球的名著《美妙的橙色》里,奧爾松甚至表示對于成為背景板而驕傲:“人們經常問我這個動作,我說我踢了18年的頂級職業比賽,為瑞典隊上場7次,但和克魯伊夫交手這一次是我職業生涯最驕傲的記憶。我當時覺得這球肯定是我的了,但他耍了我,我并沒有感到被羞辱,他是天才,我毫無機會。”
《美妙的橙色》
此后,奧爾松還和克魯伊夫交手了三次,每一次奧爾松看到克魯伊夫就想:“請不要再那么做。”此后多少年,奧爾松經常碰到有人來問他:“來,和我一起演示一遍克魯伊夫回旋。我的父母都依然記得當時的場景,我愛這個時刻的每一秒鐘。我沒有任何照片,我不需要任何照片,一切都用心可以記住。每次我想起足球,我就會想起克魯伊夫。他是一個偉大的球員、偉大的教練、偉大的紳士,他擁有一切。”
3、華麗荷蘭無冕早有預兆
克魯伊夫回旋,是荷蘭足球在那屆世界杯上的高光時刻:戰后第一次打入世界杯的橙衣軍團,一舉沖入了決賽;那是世界杯第一次以彩色電視的形式在荷蘭直播(1970年世界杯其它地方已經開始了彩電直播),在前社交媒體的時代,電視是最有效的傳播手段,看臺上的橙衣球迷越來越多,米歇爾斯和克魯伊夫引領的荷蘭全攻全守足球也蔚為風潮。
把Total football翻成全攻全守,其實未必準確。按照《倒轉金字塔》一書所說,它的核心理念是全隊相互之間補位、交換位置,緊逼是其關鍵,“這種打法要等1960年代中期到晚期才變得有現實可能……這是因為緊逼是非常消耗體力的,要求不停地運動……到米歇爾斯和洛巴諾夫斯基的時代,戰后的短缺已經過去,營養足夠,體育科學(不管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也已經先進到這種程度,以至于球員能夠一直奔跑90分鐘了。”
直到戰后的1948年,荷蘭國家隊還在采用早已過時的235陣型,這反而讓他們有了后發的優勢,也就是他們直接跳過了WM陣型階段。Total football的核心概念是空間:在自己控球時,盡量擴大球場空間,發動自己的進攻;在對方控球時,縮小空間,扼殺對方的進攻。《美妙的橙色》一書的作者大衛·溫納提出過一種理論,那就是這種講究空間的戰術系統之所以出現在荷蘭,是因為荷蘭人經常在要被海水倒灌的土地上活動,需要充分考慮對空間的利用。
克魯伊夫在自傳中談到了Total Football的具體應用,“比如說,當我對對方右路后衛施加壓力時,我會壓迫他的右側,迫使他把球向自己比較弱的左腳發展,與此同時內斯肯斯會從中場壓上來緊逼他的左側,讓他必須倉促間出球,這意味著內斯肯斯要放棄他盯的球員,但我們后防線上的蘇比爾(Wim Suurbier)會壓出來頂上內斯肯斯的位置。快速而有效地,我們形成了局部三打二的狀態……一切都發生在方圓5到10米的空間里。”
1969年,費耶諾德贏得冠軍杯冠軍。1970到1972年,另一支荷甲球隊阿賈克斯又取得了皇馬五連冠以來的冠軍杯第一個三連冠。可以說,到1974年世界杯前,Total Football已經成為歐洲最先進的打法。阿里·漢曾經向《衛報》派去1974年世界杯的名記、后來寫過弗爵爺自傳《Managing my life》的休·麥克伊萬尼(Hugh McIlvanney)講述:“人們談論Total football,總認為它是一個戰術體系,是一個取代424或433的體系。但它不是體系,它只是說任何時候你都要參與比賽。不是一兩個球員能夠促成這樣的打法,必須是5、6名球員聯動。最好的情況當然是11名球員都參與,但這太困難了。在很多其它的球隊,任何時刻都只有2、3名球員在踢球,其余的球員在看。在荷蘭隊,即便你遠離皮球60米時,你也在踢球。”
荷蘭隊陣型及跑位
但克魯伊夫回旋也代表著荷蘭足球的另一面——很少有人記得,克魯伊夫回旋實際并沒有帶來助攻或進球,那場比賽最終結果是0比0,也是荷蘭隊在那屆世界杯的唯一一場平局。荷蘭隊的打法華麗,給人們留下深刻印象,但拿下最終的決賽,似乎不是他們的強項。
當然了,他們的決賽對手是聯邦德國。這支球隊實際上從打法到實力上來說,都和荷蘭極為接近,勝負本來就很正常——別忘了,1973年和1974年拜仁已經兩奪冠軍杯,取代了阿賈克斯在歐洲俱樂部的老大地位。他們的陣中有貝肯鮑爾,也有內策爾。
克魯伊夫與貝肯鮑爾
開場90秒鐘,內斯肯斯就罰入了一個點球。這是世界杯決賽歷史上的第一個點球,至今仍是冠亞軍決賽中最快的進球。但德國球星蓋德·穆勒并沒有泄氣,因為他判斷正確:"我當時想,一個如此快給點球的裁判,肯定還會樂于再給一個。"第25分鐘,德國人果然得到了他們自己的點球。下半場,穆勒又攻入了致勝球,德國隊笑到了最后。
克魯伊夫突破造點,內斯肯斯首開紀錄
終場哨響,克魯伊夫呆如木雞,面如死灰。多年以后,他在自傳里否認了賽前一晚和妻子的爭吵影響了他的狀態。按照流行的說法,當時媒體有報道說荷蘭球員在酒店酒池肉林,引發了遠在荷蘭的克魯伊夫妻子的震怒,而克魯伊夫又是著名的妻管嚴,他在決賽前夜和妻子通了幾個小時的電話。
穆勒殺死比賽
但克魯伊夫在自傳中說:“實際上丹妮(克魯伊夫妻子)正在安道爾附近的山中,那里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更別說通過電話爭吵了。要到決賽后我才和她通上電話。”此外,還有傳言說也是妻管嚴讓克魯伊夫缺陣了1978年世界杯,那屆世界杯如果有了他荷蘭隊也許就捅破窗戶紙拿到冠軍了,不會再繼續當亞軍。但克魯伊夫自傳中說,1977年9月他和妻子、孩子在家中時遭到武裝歹徒搶劫,此后6個月內他們一直由警察保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無法離開自己的家人去打世界杯。
好在,荷蘭雖然沒有能奪得世界杯,但克魯伊夫的美名永遠會因為克魯伊夫回旋而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