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西班牙記者 武一帆
當全世界、包括整個足球界都圍著這場現代人類社會面臨的最大危機周旋時,巴薩憑一己之力開辟了“第二戰場”,儼然成為全球疫情之外的“新聞凈土”。對于已經厭煩了疫情實時播報、醫療慘況和國際政治的球迷來說,有一點和原本世界平常生活相關的消息是莫大的安慰,哪怕這消息放在有球賽的日子里就會顯得無聊甚至可笑。然而“巴薩門”對這家俱樂部的破壞力,絲毫不弱于窗外彌漫在空氣中的致命病毒,同樣無聲無息且難尋根源。
比賽停了,遮羞布沒了
撥開各種爆料、辟謠和內情分析制造的信息謎團,旁觀者或許覺得奇怪: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搞出這樣的事?而且為什么是巴薩?前一個疑問比較容易得出答案。“巴薩門”事件的起點是媒體爆料,而線索提供者是有意參加主席選舉的維克托·馮特。在巴薩內部自查自清的過程中,媒體也在向真相的更深一層挖掘,結果挖出一個牽涉到內部腐敗的更大疑團。
設想一下:如果沒有新冠疫情,巴薩照常在聯賽榜首與皇馬纏斗,或是在歐冠又搞出一幕驚天動地的好戲,媒體即便花費相當的時間和版面來揭露“巴薩門”的內幕,和球賽本身相比,又能制造多大的影響力呢?這還不提,梅西、皮克和蘇亞雷斯等主角如今隔離在家,各得其所,根本沒法被外界強行拉進來。否則,核心爭論很可能從決策層內部問題扯回到更衣室和梅西身上。說白了,但凡有比賽,誰想看開會啊?
不過現實是它發生了,而且對于巴薩這家年收益數億歐元的百年老店而言非常嚴重。即便扮演了“吹哨人”角色的馮特可能也沒想到:他幾年來一直在追蹤調查的俱樂部公關行為,會連出一個百萬歐元級的財務丑聞,進而引發了董事會全面改組。“巴薩在經濟和道德兩方面都處在危機中。”馮特近日表示,“現在的經營模式肯定行不通,不做點什么的話說不過去。可現在這疫情……”
圈內人幾乎都認定巴托梅烏讓出巴薩主席位置只是時間問題,不管他主動辭職、遭彈劾還是在提前大選中落敗。現實是,巴托梅烏不會主動辭職,否則也不會有之前逼走副主席魯索和其他3名資深董事的決策。彈劾動議和提前大選在這水深火熱的當口也顯得不適宜:那樣會讓俱樂部陷入更大的危機,畢竟壞家長也比沒家長要好。
巴薩前主席加斯帕特
當主席不為錢,那為了什么?
在此并不討論巴托梅烏是不是個“壞家長”,畢竟球迷不憚于將他稱作“史上最爛主席”,扣上“陰謀家”的大帽子。在媒體的日常表述中,巴托梅烏其人實際上代表了整個巴薩決策層。因此在普華永道的調查結果公布之前,花市場價幾倍的錢去找“野生”公關公司,這報花賬的罪過可以輕松寫意地加在巴托梅烏的黑材料里。
然而一些內部狀況可以從辭職的女董事特西多爾的公開信中看到端倪。她并不在巴托梅烏的清洗名單中,甚至沒有卷入丑聞。但她似乎厭倦了這種逐漸常態化的斗爭狀態,而且從常務董事各司其職、各管一攤這個架構看,也沒能力做出任何改變,所以“順桿溜”辭職了。信中一個并不起眼的細節其實很值得玩味,她強調自己并沒有在巴薩董事這個位置獲得實在利益。
其實不光特西多爾,巴托梅烏或是任何一位巴薩董事會成員都不會從俱樂部賬戶里拿一個銅子。不管巴薩、皇馬這樣的會員制俱樂部還是塞維利亞、瓦倫西亞這樣的股份制球會,體育公司之外、經理團隊之上的架構和職位理論上說都是講無償奉獻的。在這樣一家俱樂部當高層是需要本錢的。
本賽季皇馬在國王杯的對手薩拉曼卡聯盟者,俱樂部創建不過五六年時間。其創建者目前依然是董事會骨干,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足球愛好者,沒有本錢,還要靠本職工作養家糊口,當好一個主席或董事的代價就是所有的業余時間和精力。皇馬也是一樣。弗洛倫蒂諾一個角色是20世紀最成功足球俱樂部的當家人,足球界的傳奇人物,另一個角色是西班牙“福布斯”榜單上排名前列的工業大亨、成功商人。
慢說皇馬、巴薩,一家不起眼的小球會在當地能夠制造的社會影響力也同樣驚人。它們的所有者或管理者心甘情愿為此貢獻出私人財產和畢生精力,為了自己鐘愛的運動,當然也對回報有所期待。足球作為一個橫跨體育、文化、商界甚至政界的運動項目,給參與者帶來的積極效益遠不止幾沓現鈔那么簡單。
很多巴薩球迷對拉波爾塔時代的美好回憶念念不忘,期待著那個永遠大嗓門的律師能替換眼下這個說話總是嘀嘀咕咕的“大雄”。然而即便拉波爾塔的人生高光依舊鎖定在兩支夢之隊在歐冠領獎臺上那一刻,但他還掛著“政客”這樣一個特殊的標簽。他在離開巴薩這10年時間并沒有在越來越亂的西班牙政壇搞出太大風浪,但不意味著他以后也沒有機會。
拉波爾塔和瓜迪奧拉
摘桃者今成代罪羊
可以肯定一點,領導者的個人背景和氣質會給整個俱樂部帶來影響。新千年以來,努涅斯之后,巴薩經歷過4任主席的領導,而他們的出身各不相同。加斯帕特繼承了祖輩留下的酒店業生意,是個一輩子連地鐵都沒坐過的富家子,眼中的世界自然大概就是總統套房外蔚藍的地中海。在那個足球圈內人人燒錢的年代,巴薩兩個賽季投入2億打造自己的“航母”,結果留下歷史上最大的黑洞。拉波爾塔是律師出身,意見領袖,把一切歸于政治的人,盡管“夢二”解體的終極表現就是更衣室割裂,但并不影響他再拉一支人馬,從頭再來。這還不算他正面硬剛各路揭發他的人,寧可重組董事會也要頂住彈劾壓力,絕不辭職。
看不慣拉波爾塔的人大多支持羅塞爾,認為他才是一個真懂經營,不會隨便利用巴薩給自己加分造勢的實干派。羅塞爾的名銜是商人,而且與巴薩主席身份非常對應的一點,他的主體業務劃定在體育范圍內。就連之后吃官司,檢方也是從他積極參與各大洲足聯之間的合作入手做出“洗錢”等指控的。羅塞爾很倒霉,在西班牙處在經濟最低谷時出任主席,接手的是前任留下的一堆幾乎無法超越的成就,還碰上了民主化后西班牙下手最狠辣的一屆檢察官,蹲了一年多的冤獄。辭退克魯伊夫和結束瓜迪奧拉時代顯現了羅塞爾的改革決心,可惜改革成就沒有算在他的頭上。
羅塞爾和巴托梅烏出席內馬爾亮相儀式。
巴托梅烏是那個摘桃子的人,“三冠王”也讓他從代理主席的身份順順當當地坐正了位置。巴托梅烏不是律師和意見領袖,不可能像拉波爾塔那樣大聲說話,以巴薩的名義發表自己的看法。和羅塞爾一樣,他的學歷也是工商和企業管理學。但和加斯帕特又有點相像,他的起點是家族生意,主要面向大型運輸行業的機械自動化制造,年少時還在巴薩梯隊打過籃球。總之,巴托梅烏不需要直接把自己的事業和巴薩掛鉤。但出于一個企業管理者的天然認知,他想改變巴薩的管理體系。特別是在眼下這個各種時代更迭——西甲全面商業化和全球化,俱樂部預算和運營成本全面增加,“夢三”一代即將告別舞臺——的交集,更高效、更直白的垂直企業管理似乎能夠巴薩化繁為簡,成功闖關。
如果“巴薩門”出現在拉波爾塔時代,或是拉蒙·卡爾德隆治下的皇馬,一切都顯得那么合乎邏輯,畢竟更出格的事他們也干得出來。即便弗洛倫蒂諾的皇馬也曾發生過公關危機——卡西利亞斯被穆里尼奧當成“內鬼”,將更衣室矛盾公開化——也絲毫不會動搖“佛爺”作為一家之主的權威。
可是,素來被外界認定“軟弱且無能”的巴托梅烏是終極負責人,還為此搭上了一整套董事會的班子。究竟是巴托梅烏誤會了他的同僚,是旁觀者誤會了巴托梅烏,還是這個正處在自身蛻變和外部劇變當口的俱樂部不可避免地會引起大家的誤會?原本隨著賽程進展會自然得出的答案,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