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鋒：老馬走了 但無需為他哭泣

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林良鋒

老馬走了。原來神也會死。

剛過六十大壽，剛做了腦部手術。馬拉多納匆匆告別足壇，告別塵世。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莫不為之哀慟。馬拉多納離開一線很久了，依然在去世一刻，引發舉世哀悼。只有神，才能做到這一點。馬拉多納集天才與缺陷于一身，人不完美，卻有著完美的一生。每個人看待老馬這一生的角度不同，你可能羨慕他的成就，也可能感慨他的落魄，但老馬最不需要你為他哀傷和痛苦。他是個幸福的人——憑借絕世才華擺脫貧困，成為足壇巨星；既享受了榮華富貴，也為之付出了代價。

老馬和貝斯特在同一天駕鶴，絕非偶然。這是上蒼的安排。兩位巨擘有著相似的人生軌跡，相似的生活方式，相似的性格缺點。有一點毫無二致：他們從來沒有后悔過自己的人生。十五年前，貝斯特因肝臟移植手術后并發癥終告不治。他生前曾說：我這輩子沒啥好后悔的，該掙的錢掙到了，該拿的冠軍我也有了，該泡的妞從不失手，我的人生豐富多彩。老馬亦然。他到這世上走一遭，絕不是為了循規蹈矩做個“正常人”。他是來履行使命的——讓凡夫俗子親眼看看，神在人間是個什么樣兒。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座馬拉多納教堂，一座博物館里藏了一根他的假陽具，竟然有人偷！他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件件放大十倍。

馬拉多納生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貧民窟，父親是印第安人后裔，母親是意大利移民。幼時的成長環境不僅困苦，更充滿危險和陷阱。有多危險？當地警方只能每天派員巡邏，不敢設置派出所。有啥陷阱？他還在蹣跚學步時，不慎跌入糞池，大人怕他被污水嗆死，邊撈邊喊：“迭戈娃娃，把頭抬起來！”這么貧寒卑微的世界，孕育出一代足壇巨匠。三歲時，長輩送了他一只足球，這個禮物仿佛神明的召喚，引領他踏上星途，他顛著球登上了人生巔峰。八歲時，母會阿根廷青年人的梯隊“小洋蔥”的教練，目睹他的腳法，驚為天人。直到看了出生證，才相信他沒有謊報年齡。

又過了八年，馬拉多納代表阿根廷青年人亮相，成為該國職業足球史上首秀最年輕的少年。從此，他就是阿根廷的精神寄托，富人窮人擺脫困境的解藥。有人說：“羅馬人靠馬戲團忘記煩惱；阿根廷靠馬拉多納。”承載全國人民的期望，馬拉多納漂洋過海，贏了世青賽，拿了世界杯。在墨西哥之后，馬拉多納的人生開始下行，最終因服用毒品被禁賽，退出足壇。退役，并不意味著隱匿。馬拉多納并未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他也樂于成為焦點。盡管過去25年，有關馬拉多納的新聞，負面居多，但恰是因為他是馬拉多納，我們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哪怕他拿氣槍打人，直播時面對鏡頭爆粗。有血有肉，老馬深受球迷喜愛，因為他是他們中的一員。誰不夢想有老馬的人生？

巨星隕落，蓋棺定論。老馬到底算老幾？這個話題炒了幾十年，沒有答案。一說到江湖地位，人們很自然拿他和貝利比，為什么只和貝利？為什么不和迪斯蒂法諾？不和梅西？克魯伊夫？貝肯鮑爾？真沒法比。馬拉多納的一生，棱面如此之多，榮譽和丑聞，奉獻和放浪，太多太多。他太獨特了，獨特到他能做的，別人做不來。論成就，貝利有三座世界杯，老馬只有一座；梅西10個聯賽冠軍，老馬僅倆；迪斯蒂法諾5個歐冠，老馬只有一座聯盟杯，從未進過歐冠決賽。數獎杯，馬拉多納算不上老大，但老馬還是唯一。

貝利三膺世界杯，身邊群星璀璨，你我如數家珍。馬拉多納奪冠時的隊友，你能記得幾個？貝皇和克圣三奪歐冠，皆不乏水平極高的隊友。梅西和C羅冠軍和金球拿到手軟，皇薩的陣容都是白金鑄就。那不勒斯有啥？兩奪意甲，就靠老馬一己之力。足壇，從未有誰像老馬一般，將一支二流球隊背上奪冠的寶座，兩次！無論勝負，他從不抱怨。駕臨圣保羅那天，前來看他亮相的球迷幾乎令球場爆滿，那不勒斯順勢每人收了一千里拉（彼時不到五元港幣，人民幣不到兩塊錢）。此后，再無人在轉會時能吸引如此多的人前來瞻仰。現場報道的媒體近400人，快趕上一個加強連了，盛況空前。

老馬的冠軍是靠身體拼出來的，貨真價實。沒有裁判保護，沒有媒體呵護，沒有中間商賺差價。他是在被對手踢得連滾帶爬之中，帶著渾身淤腫走上領獎臺的。光是1986年世界杯，他就被踢了53次，四屆世界杯，他共博得對手犯規152次，讓對手吃了12面紅黃牌。拿他當時受的侵犯對比今天，不知多少該給兩張紅牌。知道那個畢爾巴鄂屠夫戈伊科埃謝亞嗎？老馬腿斷了，這哥們連黃牌都沒有。老馬在墨西哥打進5球助攻5次，連貝利也做不到。貝利在世界杯佳作不少，看了讓人拍案叫絕。但老馬對英格蘭的那個進球，讓很多阿根廷球迷當場昏死過去。

不僅因為他帶球狂飆50多米，涮了半支英格蘭（萊因克爾情不自禁想給他鼓掌），更因為之前的“上帝之手”。四年前，英國遠征奪回馬島，阿根廷舉國蒙羞。這球讓阿根廷人那個解氣啊：讓拉姆西罵我們“畜生”！半決賽對比利時第二球，難度比對英格蘭的更高——原地啟動，正面突破，純靠假動作拆了比利時后防。對英格蘭的兩個進球，濃縮了馬拉多納的人生。既有千里走單騎的驚艷，也有手球使詐的頑劣。在他摧城拔寨的英姿背后，是他吸食毒品，耽于酒色的放縱。至今，人們還搞不懂那不勒斯是怎么搞砸了1987-88賽季的意甲衛冕，但經常和他廝混的黑社會老大，其中一門生意是博彩。俱樂部為他配的專車司機，兼職為他拉皮條，據這哥們出庭作證，老馬在那不勒斯睡了八千美女！他在效力巴薩期間，就已經是癮君子了，但總能設法在比賽前清理“痕跡”。

如果你覺得老馬這么牛，一定像梅羅那樣富可敵國，那就大錯特錯了。老馬沒攢下錢，后來因為手頭拮據，不僅經常上電視，還包了一個欄目專門賣笑。馬拉多納能賺錢，但也很敗家，被人騙了不知多少次但他從不計較。他不把自己當企業，從不將掙錢作為人生目標。他只想開心地活著。他也的確開心。他們一家都是阿根廷總統庇隆的忠實粉絲，他自詡“小黑頭”——庇隆夫人艾維塔形容阿根廷混血孩子的術語，麥當娜主演《庇隆夫人》，主題曲《阿根廷別為我哭泣》很適合老馬和我們永別：全世界都別為我哭泣，我活著的時候一直很開心。至于足壇的歷史地位，爺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