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熙明
咣當一聲,我穿越了。
恍惚間,我來到了1968歐洲杯,決賽圈。
我跌進了更衣室,蒸籠般的悶熱,四周,球員們換衣服的大箱子貼著墻壁,里面還有一間房間,一排淋浴頭。
看了一下墻上的日歷和時鐘,1968年6月5日,晚上8點30分。
我努力搜索著記憶,哦,歐洲最強的四支球隊,進入了最后四強。
這個時間,第一場意大利對蘇聯(lián)已經(jīng)打完了。
天!我是在圣保羅嗎?40度的高溫,外面是將近七萬人的吼聲。
90分鐘以及30分鐘的加時后,比分仍然是0比0。我知道,根據(jù)歷史知識,這時候該扔硬幣,決定誰是贏家進決賽了。
一大群人涌了進來,打頭的是大汗淋漓的三名黑衣裁判,匈牙利的佐爾特,德國的捷恩舍,以及荷蘭的范拉文斯。他們一進來,就一頭鉆進了隔壁的淋浴間。
接下來,歐足聯(lián)指派官員、西班牙的普約爾先生進來了,身后是一大群人,頭上冒著熱氣的球員,急不可待的記者,空氣中彌漫著球員們的汗臭味兒,人們簇擁著普約爾,我被擠到了角落。
普約爾看了一眼周圍,他知道,接下來他要主持這個儀式了。
他先把電臺、電視和報紙的人趕了出去,把門關上。幸運的是,他沒注意到縮在角落的我。
他把一條大漢招呼了過來,那是蘇聯(lián)隊隊長謝斯捷涅夫,他正用毛巾使勁擦著腦袋,他身后是一臉嚴肅、但也一臉疲憊的蘇聯(lián)隊主教練卡恰林。
門被擠開一條縫,一個更高大的男人使勁分開人群,掙脫外面那些瘋狂的球迷,擠了進來,他的方臉膛,典型的拉丁人大理石般的棱角,哦,法切蒂!
進了門的法切蒂,就癱倒在椅子上,室內(nèi)唯一穿著和舉止優(yōu)雅的人,是意大利足協(xié)主席弗蘭基,他的光鮮整潔,在所有疲憊的人之中,格外顯眼。
門外,七萬人忽然靜了下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結果。
普約爾把手伸進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枚西班牙硬幣,卡恰林舉手抗議。
然后普約爾又掏出了一枚美元五毛硬幣,卡恰林再次抗議。
然后,卡恰林自己掏出了一枚盧布硬幣,只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
弗蘭基擺了擺手,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幣,金幣的正面,是一個戴著王冠的人頭,背面則是數(shù)字,所有人都笑了。
在這將近五分鐘的沉默中,誰也沒說一句話,門外依然安靜。謝斯捷涅夫轉過身,法切蒂緊張不安踱來踱去。
普約爾首先轉向蘇聯(lián)人,向他們展示了硬幣。卡恰林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把謝斯捷涅夫叫了過去,兩人竊竊私語了一陣,謝斯捷涅夫緩緩起身,走到房間中央,慢慢吐出一個聲音:“數(shù)字!”
普約爾轉向法切蒂,弗蘭基插話:“我們要王冠”,直視法切蒂的雙眼。
普約爾將所有人推開,試圖在自己周圍騰出空間。他正要拋硬幣,卡恰林伸出一只大手攔住了他,用他那嘶啞的聲音,讓普約爾再解釋一遍規(guī)則。
西班牙人指著參與者,平靜而緩慢地說:“謝斯捷涅夫數(shù)字,法切蒂王冠。”
他再一次向人們展示了硬幣,然后,他把硬幣高高地拋向空中。硬幣掉在地上,叮!彈了起來,還沒等人看清,它骨碌碌滾過敞開的淋浴門,滾進墻腳的箱子下面。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普約爾又掏出一個硬幣,又重復了一遍,“謝斯捷涅夫數(shù)字,法切蒂王冠。” 然后把新的硬幣拋向空中,這次硬幣總算沒有滾出圈,乖乖地停在了人堆中間。
所有人,如同教堂唱詩班的孩子,虔誠地圍著它,蹲了下去,想當?shù)谝粋€見證者,不管是勝利,還是悲劇。
法切蒂喉嚨里顫抖著咕嚕出一個單詞:“王冠!”
大約10秒后,詭異的寂靜變成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圣保羅的七萬人,同時爆發(fā)出怒吼。剎那間,整個那不勒斯,整個意大利,沉浸在巨大的歡呼聲中!
......
已經(jīng)沒有人記得他們是如何走出更衣室的,成群結隊的記者,為每一個字、每一個笑容和每一個失望的眼神而激烈地爭吵著。只有三名裁判最后留在了更衣室,因為外面此刻水泄不通,接他們的人,已經(jīng)沒有辦法把車開到門口。
半個小時之后,他們終于離開了。現(xiàn)在更衣室空蕩蕩的,躲在角落里的我,忽然心念一動,我跑向角落,把手努力伸進箱子下面,使勁地掏著。
我摸到了,一點點,摸到了硬幣的邊,我用手指慢慢地劃著硬幣的表面,一點點地摳,它終于到了我的掌下,可以拿出來了!
借助昏暗的燈光,我仔細打量著朝上的那一面。
它不是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