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覽奧運②】遲到半個世紀的下跪

體壇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足球比賽在奧運開幕式之前即已開戰，全世界的電視觀眾看到了歐洲杯以來延續的一個“慣例”，一些國家的運動員在賽前下跪，抗議種族主義、反對群體仇恨。

足球賽場上的下跪抗議，最普及的地方是英國。這種抗議并非針對他國，而更多是針對本國社會的問題。事實證明，英國運動員進行抗議是非常有必要的，因為種族主義問題在英國社會格外嚴重。英格蘭在歐洲杯決賽輸給意大利以后，3名深膚色球員遭遇嚴重的網絡暴力。

阿斯頓維拉中衛明斯抨擊了英國政壇在這一問題上的模棱兩可導致了極端勢力橫行，例如英國右翼刻意將反對種族主義的行為政治化、為其貼上左翼標簽，指責BLM是“共產主義陰謀”。

歐足聯在事實上成為了維護體育平等精神的先行者（先于國際奧委會）。匈牙利布達佩斯主場因為種族主義和仇同行為被罰，阿塞拜疆巴庫主場保安沒收丹麥球迷彩虹旗被調查。同時在歐洲杯以及之前的歐洲俱樂部比賽中已經形成慣例：歐足聯允許聲援BLM、抗議種族主義和仇恨，想要在賽前下跪抗議的球隊，會提前知會裁判組和對手，而對手可以自行決定是否以同樣的方式聲援。

堅持抗議行為的球隊，往往來自種族主義歷史深厚或種族主義問題嚴重的國家，例如英國、比利時。其他國家的反應并不一致，但最終都認可了反對種族主義這一原則。

例如意大利在對威爾士的比賽中5名球員下跪，其他人站著，“個人自由選擇”的意大利在本國受到了很多批評，在隨后意大利vs比利時的比賽中，意大利球員集體和對方一起下跪。可以看到盧卡庫在起身之前對意大利球員做出了一個夸贊的手勢。同時盧卡庫還說，小組首戰在圣彼得堡，比利時球員下跪過程中被俄羅斯球迷狂噓，賽后有俄羅斯球員主動過來表達了歉意。

某種程度上，歐足聯的“與時俱進”和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主辦歐洲賽事有關，因此和參賽國社會有著更密切的聯絡，而國際奧委會在商業化時代更近似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與參賽國社會并沒有直接的聯絡，他們在很多時候首先是要讓政要滿意，而不是社會滿意。

巴赫兩天前對下跪行為的認可羞羞答答，希望得到更肯定答復的媒體和運動員并不感到滿意。而且，由于國際奧委會新聞部門內部下令禁止員工在奧運會官方社交媒體上刊發和反種族主義下跪有關的圖片，令外界更加對巴赫的立場感到懷疑。

和歐足聯剛好相反，國際奧委會在很多問題上是非常遲鈍和含糊的。尤其是，奧運會參賽國里也存在個別看似缺少歧視黑人歷史、實則奉行西方極右路線的國家，甚至在代表團出發前“教導”過本國運動員如何回答于BLM有關的問題：“我們反對奧運賽場的一切政治行為”。

讓巴赫難堪的是，有越來越多的運動員表達了希望修改《奧林匹克憲章》第50條的意見。第50條第二款規定，“不允許在任何奧運會地點、比賽場館或其他奧運區域宣揚政治、宗教或種族觀點。”

歐足聯的做法是預先宣布——反對種族主義和仇恨（BLM下跪）、尊重多樣性（彩虹旗）不是政治立場，而是表達平等精神的行為。這實際是對歐洲極右主動出擊，因為極右為這些行為貼上了政治標簽。而巴赫掌控的不是歐足聯，他管理的這個組織曾在二戰后長達20年時間里擁有一個公開的種族主義者、男權主義者、反猶主義者擔任主席。

此人就是1952-1972年之間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的美國人艾弗里·布倫戴奇。在他擔任美國奧委會主席期間，他公開支持希特勒，允許賽場里的納粹禮，并設法驅逐過美國代表團里的猶太裔運動員。

在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期間，布倫戴奇從頭至尾都在搞政治，例如敵視中國。1954年奧委會雅典年會，中國人民共和國以23票對21票的優勢獲得了國際奧委會的承認，布倫戴奇這樣大罵中華民國代表郝更生：

“23比21！只要2票就夠了！而且你們該有這2票的！孔祥熙和王正廷為什么不來？別說他們到會的影響力，只要他們投了票，結果就是23比23，這樣我作為奧委會主席就可以把決定票投給你們，24比23！這樣共產黨還有什么機會？”

每當面對任何反對意見，布倫戴奇回答都只有一個：“體育讓政治走開”。甚至1972年奧運會發生了血腥的慕尼黑慘案，反猶的布倫戴奇堅持剩余賽程照常進行，致辭里不提遇難者，理由也是：“體育讓政治走開”。

1968年奧運會上，美國田徑運動員史密斯和卡洛斯在領獎臺上美國國歌奏響時面向美國國旗舉起戴著黑手套的拳頭抗議。澳大利亞銀牌得主彼得·諾曼也穿著有人權徽章的夾克響應他們。

布倫戴奇立即下令把這兩名運動員趕出了奧運村，國際奧委會發言人批評史密斯和卡洛斯 “蓄意且嚴重地違反奧林匹克精神的基本原則。”諾曼沒有受到處罰，但也在澳大利亞國內受到保守派的抨擊。

盡管布倫戴奇在1972年下臺，之后國際奧委會刻意避免回溯與他有關的政治篇章，但是國際奧委會對1968年事件的態度始終時非常含糊，并不愿意對其正義性予以承認。

一直到2012年，澳大利亞聯邦議會才正式公開向諾曼道歉。而2013年，2013年，國際奧委會官方網站上才出現了對史密斯和卡洛斯有關的肯定性話語：“除了得到獎牌之外，這兩位運動員更透過對種族歧視的抗議行為而獲更多關注。”

2020東京奧運會上的運動員BLM下跪，以及巴赫對這一行為的允許，其實就是人類反種族主義斗爭的縮影。看似種族主義人人喊打，其實在反種族主義的道路上，現代人取得的進步太緩慢了。半個世紀過去，終于得到一點點松動，而且是伴隨著各種不情不愿和內部禁令的松動——毋寧說是，只是偽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