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馬賽假球案——塔皮帝國的崩潰

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孫奇

回顧剛剛去世的馬賽主席貝爾納·塔皮在足壇闖蕩的履歷，1993年的假球案無疑受到了最大的爭議與輿論關注度。法國足壇并非白璧無瑕，著名的丑聞先例包括巴黎圣日耳曼俱樂部1978年在體育場建立雙重售票系統（門票收入的一部分流入球員腰包，卻沒被俱樂部記賬）、1982年曝出的圣埃蒂安黑金交易事件。然而這些丑聞的勁爆程度在馬賽假球案面前依然相形見絀，后者在極大程度上導致了塔皮個人帝國的崩塌。

事發：歐冠背后的污點

事件的一切焦點發生在1993年5月20日。六天之后，馬賽隊將在慕尼黑迎來與AC米蘭隊的歐洲冠軍杯決賽；而這一晚，他們將在主場對陣作風頑強的瓦朗謝納，此戰將決定當賽季法甲冠軍的歸屬。當時的馬賽面臨兩條軍令狀：拿下瓦朗謝納，確保將聯賽冠軍收入囊中；在冠軍杯決賽來臨近之際避免傷病。   

馬賽隊在本場比賽中派出了全替補陣容，以1比0擊敗對手，鎖定了當賽季的法甲冠軍。很快，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迅速發酵，使這座錦標蒙上污點。瓦朗謝納后衛格拉斯曼向媒體披露：比賽前一天，馬賽球員埃德利與俱樂部總經理貝爾內斯向他與另兩名瓦朗謝納球員行賄50萬法郎（約合7.8萬歐元），意在“高抬貴腳”使馬賽實現既定目標。同時格拉斯曼表示自己拒絕了這筆錢，但兩名隊友羅貝爾、布魯查加選擇了收下，但很快遭到了他們的否認。

由于整個法國都在關注馬賽隊在慕尼黑的冠軍杯決賽（最終以1比0獲勝），因而格拉斯曼的言論并未在第一時間引起注意。而在幕后，國家足球聯盟（LNF，職業聯盟前身）認為關于假球的指控足夠構成腐敗，并向瓦朗謝納的檢察官埃里克·德·蒙戈爾菲耶提起訴訟。

本案首先由檢察官貝爾納·貝菲展開司法調查。6月24日，調查迎來重要進展，馬賽球員羅貝爾由于不堪重負承認了收受25萬法郎（約合7.9萬歐元）的事實，隨后與妻子被拘留。令人驚訝的是：他將這筆錢放入一個與馬賽會計部門所用相差無幾的信封，藏在了他的姨母家花園中！而另一位當事球員布魯查加名氣更大，這位1986年世界杯冠軍成員也對受賄事實供認不諱。然而在證據尚未完全明確的情況下，行賄者貝爾內斯與埃德利對指控予以否認。

發酵：塔皮的三連錯

馬賽俱樂部鑄成大錯已成事實，但檢察機關想要證明老油條塔皮的個人罪名卻絕非易事。塔皮這位在商界浸淫已久的老手自信：有強力的政治支持，他將會免于處罰。然而他此后多次犯錯，首先是低估了檢方的能力，并邀請蒙戈爾菲耶進入其辦公室。當晚，這位優秀的檢察官意識到：塔皮此舉是在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但他并未被嚇倒，而是愈發動力十足。

塔皮的第二處錯誤是占據了過多的媒體話語權，馬賽主席工于在鎂光燈下虛張聲勢，蒙戈爾菲耶意識到擁有龐大話語權對本案是一個重大難點。盡管塔皮加以指責、施以恐嚇，蒙戈爾菲耶并未就此退縮，二手與同事貝菲繼續專注調查、逐漸挖掘出更多真相。

在法國這一擁有厚重體育底蘊的國家，從未有一樁體育圈丑聞引起如此轟動：此案除體育外牽涉到司法與政治范疇。馬賽當地居民對此震驚不已，他們寧愿相信自己支持的俱樂部只是陰謀的受害者，然而事實擊碎了他們的幻想。

當年7月6日，令人震驚的“案中案”爆發：時任瓦朗謝納主帥普里莫拉茨聲稱塔皮企圖向他出價50萬法郎，以換取馬賽無罪的虛假辯護。普里莫拉茨表示，兩人的會面發生在6月15日下午大約3時，地點在塔皮辦公室內。這一事件的泄露讓塔皮尷尬無比，隨即矢口否認——毫無疑問，這成了他犯下的第三處錯誤。從事后看，如果他承認此次會面但否認向普里莫拉茨行賄，檢方可能會因為缺乏足夠證據而終止進一步調查，但他的做法無異于火中取栗。

為了證明6月17日沒有發生會面，塔皮表達出對當天日程安排的“驚訝”之情。幾周后，塔皮口中的驚訝看上去更像托辭：前社會黨部長、加來省國會議員雅克·梅利克聲稱，他在17日下午3時至3時20分之間與塔皮在一起。這意味著塔皮不可能在當時與普里莫拉茨會面。然而多位法國記者很快找出破綻，他們從馬賽開車前往梅利克擔任副市長的貝蒂訥市，根據交通狀況推斷出梅利克當天不可能身在馬賽，使后者顏面盡失。

7月12日，案件發生了新進展：埃德利終于承認了企圖行賄的事實，并表示自己受到了貝爾內斯的指示。處于風口浪尖的塔皮看上去相當冷靜，但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他早已受到了關于操縱比賽的多方質疑。早在1991年1月，法國國家足球聯盟就曾因“嚴重違反體育道德”禁止塔皮參與足球事務一年。該機構調查后謹慎地推測，塔皮曾有通過本方球員向對方特定球員行賄的嘗試。

終了：余波未平 帝國崩塌

此次假球風波中，司法介入成為了一個重要特征，因此作為首要責任人的塔皮面臨著巨大風險。歐足聯率先決定：將馬賽俱樂部從歐洲賽事中除名。馬賽同時難逃法國國內的處罰，他們被剝奪了1993年的法甲冠軍。塔皮盡管明知難以扭轉局勢，但依然堅稱球隊成為了陰謀受害者。

輿論風暴中，也有人選擇站在塔皮一邊。時任總統密特朗認為這位前部長只是一場斗爭的受害者。聽過國家元首的講話后，貝菲與蒙戈爾菲耶清楚自己將會受到來自政壇的威脅，但這一切沒有阻止他們繼續堅持不懈地調查取證。

1995年3月，馬賽假球案在瓦朗謝納刑事法院正式開庭。作為被告的塔皮成為了全場焦點，而他在不經意間釀成第四個錯誤：在謊言纏身之下機關算盡，表現得過于沖動。暴躁易怒的馬賽主席抨擊記者為“白癡”與“老鼠臉”，指責他們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想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面對涌入審判廳的眾多攝像機，蒙戈爾菲耶更加堅定——為了進一步揭穿塔皮，決不能后退半步。

在主角塔皮被輿論熱炒之時，幾位次要人物反而成為了案件的重大突破口。貝爾內斯在當時出版不久的一本書中宣誓了自身清白，驚動了本案關注者，也相當于承認了他與塔皮的責任；同時出庭的梅利克則洋相百出，在法庭上方寸大亂、言語前后不一；球員們也道出自己當時在經濟誘惑面前沒有了道德上的顧慮。

塔皮無疑是本案的最大輸家。除了腐敗的事實，他的行事方式也受到了懲處。蒙戈爾菲耶贏得了這場與金錢、強權的勝利，這位檢察官對馬賽主席表示：“您的行為既不尊重民主，也是對共和國及其形象的蔑視。”塔皮成為本案中唯一入獄者，被判監禁8個月與監外服刑16個月，最終他在監獄中度過了165天。

盡管假球案暫時告一段落，但塔皮的煩惱遠未停止。1997年5月，他與貝爾內斯等19人在馬賽刑事法庭出庭受審。他們被指控在1987年至1991年間挪用俱樂部與廣告代理商1.01億法郎（約合1500萬歐元）。這筆錢不僅被用來支付球員薪水、經紀人代理費，甚至還買通了某些場次的裁判。

在1996年發出的調查摘要中，調查法官皮埃爾·菲利蓬分析了馬賽俱樂部的構成，它能在相當程度上幫助了解塔皮的種種手段。例如提到兩位馬賽高層的證詞時，菲利蓬披露道：“馬賽管理層人員認為塔皮是一位無所不能、無處不在而又精于謀略的主席。塔皮一人包辦了馬賽俱樂部的領導架構，除極少數文件之外，從不留下自己的簽名。這使他在出現幺蛾子時可以將責任推到他人身上。”這樁案件中，塔皮最終被判處三年緩刑，并被剝奪公民與政治權利、家庭撫養權五年。

遭遇了足球、政治上的法律懲處之后，塔皮并未就此消沉，而是依靠其他領域的資源與人脈東山再起。前馬賽主席以喜劇演員與商人身份完成了觸底反彈，還曾在2001年短暫回到馬賽擔任體育總監，一年后以失敗告終。他在馬賽的心腹貝爾內斯被終身禁止參與足球事務，但此后逐漸恢復名譽、完成了人生蛻變：邁入新世紀后，他成為了一名有重要影響力的經紀人。在他身上，法國足球的寬容與氣度得以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