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巴西警察為何如此暴力？

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熟悉巴西社會的人，不會對馬拉卡納體育場發生的事情感到意外。

埃米利亞諾·馬丁內斯應該感到幸運，這是國家隊比賽。他跳起來去拍巴西警察，希望對方停手，因為看臺上有很多家庭。如果換成是俱樂部的比賽，大馬丁很可能被抓進沒有攝像頭的通道或者黑屋里審問和暴揍。

這種事情早就發生過。例如2012年南球杯決賽次回合在圣保羅，中場休息時雙方球員發生沖突，但之后阿根廷老虎競技球員拒絕返回場內參加比賽，主裁判在等待30分鐘以后宣布圣保羅獲勝奪冠。而老虎競技俱樂部指責巴西武警在更衣室里毆打他們，其中一個武警還用手槍抵住老虎競技門將的胸口。

巴西方面的解釋是，老虎競技球員在和圣保羅球員的沖突中失控，試圖沖擊圣保羅更衣室，武警和安保人員不得不維持秩序。

由于現場監控路線是由巴西人控制和提供的，所以“對方試圖沖擊更衣室”這個理由始終很好用。2021年解放者杯1/8決賽米內羅競技點球淘汰博卡青年隊以后，博卡一共8個成員被警方逮捕，球隊長時間呆在大巴里不許挪動，被折騰一夜以后被放行。當時巴西方面的解釋也是，博卡球員和官員在輸球后試圖沖擊米內羅競技更衣室，武警不得不干預，沒有暴揍阿根廷人，只是善意地使用了些辣椒水。

阿根廷和巴西在足球上是宿敵，但是民間關系非常好，文化相互滲透，兩國報紙談到對方都是互稱“兄弟”。阿根廷人容易成為巴西暴力受害者，一方面和阿根廷人性格很倔不愛變通有關，而且阿根廷人喜歡挑釁，不乏種族主義（例如學猴子）內容，這就導致巴西警察尤其是黑人警察看到阿根廷人容易上腦，另一方面，同時也是最關鍵的原因在于：血腥暴力是巴西警察的一大傳統。

不久前在里約熱內盧舉行的2023年解放者杯決賽，很多博卡青年隊球迷老早就到了里約，大多數人是無票球迷，沒幾個錢，就是來找樂子，而且巴西人也很慷慨地提供了供他們露宿的場所。決賽隊弗魯米嫩塞的死對頭博塔弗戈球迷也來找博卡球迷聯歡。

但是，當弗魯米嫩塞極端球迷發起對海灘上的博卡球迷暴力攻擊的時候，巴西軍警不但沒有維持秩序，反倒是直接加入攻擊阿根廷人的隊列，用警棍和橡皮子彈暴揍阿根廷人。

阿根廷駐里約領事安娜·薩拉貝羅斯沒有抗議巴西警方的行為，她只是發帖警告本隊球迷，“這是另一個國家，另一種文化，不會因為你是博卡球迷就有特別憐憫。他們不會吝嗇橡皮子彈和催淚彈。”

這個警告確實有效果，之后即使博卡輸球，也沒有發生球迷騷亂，也沒有再發生球迷沖突或者警察暴打阿根廷人的事件。

11月21日在馬拉卡納看臺上，有一個經典的鏡頭。一位穿著淺色短衫的武警，從身后穿著制服的警察同行手里拿過警棍，沖在前面對著阿根廷球迷一頓狠打，頓時傳出一陣慘叫。

要理解巴西警察的暴力，首先需要了解武警在巴西社會扮演的角色。

巴西“武警”（policia militar）在另一些環境里也被翻譯成“憲兵”。他們和意大利等國的“武警”在性質和作用方面有著較大的不同，巴西的“武警”蠻橫殘暴，任何站在他們對面的人都可能受到暴力對待，且巴西武警很少擔責。

巴西的武警暴力傳統成型于1960年代的右翼軍事獨裁時期。當時巴西社會的一大安全任務是反對蘇聯扶持左翼勢力的滲透。蘇聯在南美開展的滲透相當成功，資助左翼政黨參加選舉，扶植極左游擊隊、恐怖活動。巴西軍政府讓美國人訓練自己的武警，完全移植美國式的國家安全理念，對于巴西武警來說，認定誰是敵人，誰就已經提前失去人權，秘密逮捕，失蹤，殺害，酷刑，各種手段應有盡有。

巴西結束軍事獨裁以后，武警暴力傳統從未消失，因為也從來沒有人對其認真審視過。武警的敵人變成了販毒集團，像貧民窟是普通警察根本不敢進去的，去貧民窟執行任務需要靠武警。而武警執行任務得到的一個默許就是可以濫殺無辜。很多調查顯示，巴西武警的概念里，貧民窟和城鄉結合部所有居民都是毒販的共謀和協作者。根據巴西公共安全論壇（FBSP）2019年的數據，僅2018年里約警察就在執勤過程中殺了1534 人。不管巴西是左翼還是右翼執政，自2013年以來，該國警察的殺傷力一直在穩步增長。人權組織關于貧民窟小孩被軍警槍殺的報道多如牛毛。

巴西武警毫無權利意識，但是有效忠意識，也有貴賤意識。他們在富人區執法又完全按照的是歐洲國家的人權標準。

巴西圣保羅著名的阿爾法維爾富人區發生過一次著名的富人辱罵武警事件，當時億萬富翁伊萬·斯托雷爾一挑二痛罵2個來執行任務的武警，“你就是垃圾。去他媽的。你個狗屎武警，你丫每個月掙1000雷亞爾，老子每個月掙30萬雷亞爾。在貧民窟你可能很有陽剛氣，但在這里你丫就是一坨屎。這里是阿爾法維爾，兄弟。”

根據現場錄像顯示，阿根廷球迷和巴西球迷的沖突，起因有可能是巴西球迷想要把看臺上阿根廷球迷已經掛好的橫幅扯下來或者蓋住。

這里體現的又是巴西社會或者說巴西足球的另一面，也是暴力。巴西足球享受過很長時間的藝術足球美名，但是巴西足球暴力的一面時常被忽略。實際上，暴力從來都是巴西足球的家常便飯。每個賽季都能看到巴西球迷沖擊俱樂部、教訓球員的消息，就算是弗拉門戈、科林蒂安這樣的超級豪門也不能幸免。

巴西球迷的概念是，如果球隊連續成績不佳，那么一定是球員態度有問題。巴西球迷絕對不會像英格蘭球迷一樣球隊降級或者輸球一樣唱歌支持，他們會認為是球員拿錢不干活，或者是不老實玩貓膩。巴西球迷去教訓球員，輕則當面訓話，重則扇耳光甚至群毆。

巴西隊是世界足壇僅有的五冠王，長時間的足球王國榮耀，加上暴力文化背景，而且國家隊還涉及巨大的經濟利益，也導致巴西的出行排場歷來很大，要求很多，而且沒商量，時常耀武揚威，誰敢招惹跟誰干。

舉例說，巴西在客場1比2輸給哥倫比亞的比賽結束后，發生了巴西隊安保人員毆打哥倫比亞人的事件。原因是一塊廣告背景板。

按照國際足聯規定，預選賽期間，采訪只能使用主隊的廣告背景板。但是迪尼斯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巴西隊堅持使用自己的背景板，所以哥倫比亞方面來干涉，試圖制止。

巴西不答應，氣氛升級。而且，遇到這樣的事情，巴西的態度是不容許商量。在雙方爭執不下的時候，巴西一位隨行的專業保安直接沖上去，干翻了一個哥倫比亞工作人員。哥倫比亞人明顯準備不足，現場的警察也是在巴西人動手以后才趕上去制止。

后來巴西方面有多個版本，巴西足協的意思是哥倫比亞不像其他國家那么通融，其他地方都讓巴西在給本國記者采訪時在旁邊的區域使用自己的背景板，迪尼斯之前接受國際記者采訪已經使用過了哥倫比亞的背景板。

實際上，巴西隊有恃無恐，根本原因還是其他南美國家的警察不像巴西軍警那么狠。如果有阿根廷人、哥倫比亞人在巴西主場這樣動粗，會立即被逮捕、暴揍、審問，甚至拘留下來等待審判。

戴高樂將軍說過，“巴西不是一個嚴肅的國家。”阿根廷駐里約領事安娜·薩拉貝羅斯的建議其實是有道理的。跟巴西打交道，最好避開該國的國家機構、人物和組織，不管它面善還是面兇，遇到趕緊跑，不要理論，是好是壞都沒有道理可講。除此之外的巴西，是快樂的正常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