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貝肯鮑爾②】“皇帝”國家隊生涯的5個關鍵詞

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黃思雋

從1965年上演處子秀，到1977年退出，弗朗茨·貝肯鮑爾以球員身份為西德國家隊效力12年之久，成為隊史首位“百場先生”，總計103次出場，打進14球，其中50次是以隊長身份參賽。直到1993年11月被馬特烏斯超越之前，他一直是隊史出場紀錄保持者。

1984年歐洲杯后，貝肯鮑爾以主教練身份重返國家隊，執教6年之久。“皇帝”參加的5屆世界杯和3屆歐洲杯，西德隊全部獲得前4。1972年歐洲杯和1974年世界杯，他都以隊長身份率隊奪冠。1990年意大利之夏，他成為繼扎加洛之后，既以球員又以主教練身份世界杯奪冠的歷史第2人。

1、羅松達

在幫助拜仁升上德甲僅僅3個月后，貝肯鮑爾就首次得到國家隊主帥舍恩的征召，備戰做客瑞典這場關鍵的世界杯預選賽。但那時候，他并不是焦點所在——因跟腱斷裂已暫別國家隊10個月之久的隊長烏韋·席勒才是。為了讓“我們的烏韋”順利復出，“鞋王”阿迪·達斯勒還特意為他設計了一雙鞋。

1965年9月26日，剛滿20周歲的貝肯鮑爾（右四）上演國家隊處子秀。

對于貝肯鮑爾這位新人，席勒、蒂爾科夫斯基、希曼尼亞克等老將熱烈歡迎。舍恩還安排希曼尼亞克與貝肯鮑爾住在同一個房間，“為的是讓這位在意甲卡塔尼亞效力的老將幫我穩定情緒。可誰都沒有告訴我，這家伙睡覺不踏實。半夜，我被他驚醒了，一看他坐在床上說夢話，而且用的是意大利語！雖然時間很短，但威力不小，他說完便倒頭又睡了，我卻再也無法入睡，腦子里又想著明天將要首次出場。”

比賽在羅松達體育場舉行，近53000名瑞典球迷為主隊吶喊助威，“但場內沒有絲毫的敵對氣氛。和今天賽場上的火藥味相比，那次比賽更像是友誼賽。”舍恩安排剛滿20歲的貝肯鮑爾踢中場。上半場結束前，門將蒂爾科夫斯基出擊高球失誤，而貝肯鮑爾又漏掉了門前的托爾比約恩·容松，讓容松輕松打入空門。“1比0，而且是由我負責盯防的容松進球，責任只能由我和蒂爾科夫斯基分擔。第一次出場就犯了這么個錯誤！”

席勒攻入制勝球瞬間。

幸運的是，維爾納·克雷默立即就扳平了比分。下半場開始后，西德隊愈戰愈勇。第54分鐘，布倫嫩邁爾突入禁區右側下底橫傳造成門將撲球脫手，席勒立即鏟入空門，2比1！貝肯鮑爾回憶道：“席勒用這個進球書寫了歷史。這一天，我們把他奉為皇帝。舍恩和我們一起慶祝，他沒有白白冒險，終于走出了前任赫爾貝格的陰影。賽后我拖著疲憊的雙腿走進更衣室時，感覺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但幸福的心情難以言表。首次為國家隊出場就取得成功，這是我日后輝煌生涯的第一步。”

2、溫布利

1966年世界杯上，年輕的貝肯鮑爾以防守型中場身份貢獻了4個進球，其中半決賽對蘇聯的那個進球，被他視作“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精彩的射門之一”，“因為這是在世界最佳門將（雅辛）面前射入的一球。”

在溫布利的決賽，貝肯鮑爾被主帥舍恩安排人盯人防守英格蘭隊頭牌博比·查爾頓。“一個第一次參加世界杯的20歲小伙，跟世界上最好的球員對陣，情況可想而知。28歲的他害得我滿場飛奔，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精神支撐著我的雙腿，我從未像1966年7月30日那樣，在一場比賽中跑動那么多。”

1966年世界杯決賽，貝肯鮑爾對博比·查爾頓如影隨形。

最終，赫斯特的“門線進球”，幫助英格蘭通過加時賽4比2險勝。盡管這是世界杯決賽史上最具有爭議的進球，但包括貝肯鮑爾在內的很多西德球員都承認，即便沒有“溫布利進球”，英格蘭的奪冠也是當之無愧的。而西德隊回國后受到民眾的熱烈歡迎，“我感覺到，人們原諒了我們這次失敗，畢竟我們在世界足壇又有了一席之地。”

隨后的幾年間，西德隊完成了對英格蘭的一次又一次復仇。先是在1968年6月1日，西德隊在漢諾威舉行的友誼賽中1比0獲勝。“這是我們在歷史上第一次戰勝英格蘭。猜猜是誰進的球？沒錯，是我。”貝肯鮑爾后來得意地回憶道，那是一記幸運的折射進球。“那也是我們首次意識到，我們真的可以戰勝英格蘭，并且放下了一些以往對他們的尊重。”

兩年之后，貝肯鮑爾再次攻破了英格蘭球門，這一次是在1970年世界杯1/4決賽中。舍恩再次安排他對位博比·查爾頓，“但不是當他的護衛犬。踢你自己的比賽，向前壓，讓他跟著你。”貝肯鮑爾聽從了舍恩的指令。在球隊0比2落后的逆境下，正是貝肯鮑爾的進球吹響了反攻號角，席勒的“回頭望月”將比賽拖入加時賽，而蓋德·穆勒最終一擊制勝，西德隊上演了隊史最著名的絕地反擊戰之一。

1970年世界杯1/4決賽，貝肯鮑爾幫助西德隊完成了對英格蘭的3比2逆轉。

1972年4月29日，貝肯鮑爾以隊長身份率領西德隊重返溫布利，這是1972年歐洲杯1/4決賽首回合。然而，西德隊的狀況令人擔憂，德甲假球案令德國足球形象受損，國腳帕茨克、利布達和菲希特爾遭到禁賽，奧弗拉特、福格茨和和沃爾夫岡·韋伯的受傷雪上加霜，舍恩被迫帶上缺乏經驗的烏利·赫內斯和布賴特納。而且一眾拜仁球員是帶著壓抑的情緒前往國家隊報到，因為他們剛在歐洲優勝者杯被流浪者淘汰出局。內策爾事后透露：“開場之前，我們悶坐在更衣室內。這時，弗朗茨說：‘我們不被灌5個球就算是贏了。’”

出人意料的是，這支士氣低落、人員不整的西德隊在將近10萬名英格蘭球迷面前，踢出了“2000年的足球”（法國《隊報》語），而最為關鍵的一點在于貝肯鮑爾和內策爾的交替戰術。舍恩設置了兩個自由人，一旦貝肯鮑爾壓上，內策爾就會收回來填補他的位置，反之亦然。“對手一時摸不清我們的場上陣型。”貝肯鮑爾回憶道。

貝肯鮑爾與內策爾帶領西德隊贏得了1972年歐洲杯冠軍。

僅僅第3次為國家隊出場的赫內斯首開紀錄，但弗朗西斯·李在77分鐘時扳平。正是內策爾在第85分鐘利用點球攻入至關重要的一球，蓋德·穆勒3分鐘后鎖定勝局，西德隊首次在英格蘭的土地上戰勝東道主。一個多月之后，西德隊又先后戰勝比利時和蘇聯，捧起了歐洲杯。也正是在1972年，貝肯鮑爾首次贏得金球獎。4年后，他再次獲此殊榮。

3、墨西哥

1970年，貝肯鮑爾以球員身份第2次參加世界杯；1986年，他則是以主教練身份再次率隊前往墨西哥。多年之后回首，貝肯鮑爾感慨道：“墨西哥，你好像是我每遇重大事件之前所必需的試金石。”

1970年世界杯，西德隊遺憾地被擋在決賽門前。與意大利這場被譽為“世紀最佳比賽”的半決賽中，貝肯鮑爾兩次帶球突破被放倒在禁區內，上半場那次裁判無動于衷，而下半場那次則被裁判吹了禁區線前的任意球。而正是下半場的這次倒地，造成貝肯鮑爾右肩脫臼，但他二話不說就立即站起來繼續比賽。后來，他打著繃帶堅持踢完這場120分鐘鏖戰的畫面，成為了傳世經典。

1970年世界杯與意大利的半決賽，右肩脫臼的貝肯鮑爾打著繃帶堅持踢完比賽成為了現代足球史上的名場面之一。

頑強的西德隊在90分鐘比賽結束前由施內林格扳平，但在加時賽中最終以3比4惜敗。與烏拉圭的季軍戰，貝肯鮑爾因肩傷缺席。“幾個月后，我在洗頭的時候還感覺疼痛，使得我不由得回憶起這個墨西哥城的足球之夜。那時，我是以悲痛的心情告別了墨西哥。”

15年之后，貝肯鮑爾重返墨西哥，率隊提前來到這里摸底備戰世界杯。結果，西德隊被當地的高原氣候來了一個下馬威，十幾名球員倒下了，導致貝肯鮑爾險些要在時隔8年后重新披掛上陣……“德國足協主席諾伊貝格爾情急之下竟想讓我當球員。我以為這是開玩笑，不想他突然塞給我一張寫滿字的名片，上面寫道：‘我謹批準貝肯鮑爾先生以球員身份參加國家隊比賽。’看到這幾行字，我簡直覺得像是在做夢。”好在第二天，球員紛紛恢復，貝肯鮑爾不需要復出，但西德隊接連負于英格蘭和墨西哥。

別說是重新為國披掛上陣了，事實上貝肯鮑爾以主教練身份重返國家隊，一開始也并非那么心甘情愿，更多只是出于責任心，以及對足球的回饋之心。他在球員生涯里曾多次表示自己不會當教練，1982年世界杯后還說過：“我意識到自己不會成為好教練。”但在1984年歐洲杯決賽期間，“皇帝”與諾伊貝格爾達成了協議，同意暫時接過國家隊帥印，直到德甲冠軍教頭本特豪斯與斯圖加特的合同到期為止。結果斯圖加特在隨后的賽季中成績糟糕，本特豪斯放下帥印后就回到瑞士，而貝肯鮑爾則繼續留在國家隊帥位上——盡管沒有教練證書的他依舊只能掛著“球隊主管”的頭銜，而不是名正言順的“主教練”。

1986年世界杯對于教練貝肯鮑爾來說是一次重要的錘煉。

貝肯鮑爾接手的是一支缺乏天賦的球隊，只剩下戰斗精神和堅固的防守，“中場什么都沒剩，鋒線只有沃勒爾和魯梅尼格。”對于這支西德隊在墨西哥世界杯的前景，外界普遍不看好。貝肯鮑爾承認自己的球隊里“沒有藝術家，只有一些可靠的人，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是‘瞎子’（缺乏想象力的意思）。”幾乎沒有誰會料到，貝肯鮑爾最終帶著這幫“瞎子”一路過關斬將。墨西哥世界杯結束后，他在接受一份報紙采訪時開心地反問記者道：“話說，你們敢相信我們帶著這些球員打進了世界杯決賽嗎？”

4、馬倫特之夜

事實上，在接掌國家隊帥印的10年前，貝肯鮑爾就已經顯露出自己的執教天賦。1974年本土世界杯期間，西德隊選擇在漢堡以北約100公里的馬倫特作為基地。世界杯開幕前夜，戒備森嚴的馬倫特基地內上演了德國隊史上最著名的一場博弈，史稱“馬倫特之夜”。

1974年世界杯期間，貝肯鮑爾在場內外都代表著西德隊。

由于德國足協遲遲沒能定下世界杯獎金方案，隊長貝肯鮑爾被球隊推舉為談判代表，而足協則由世界杯代表團團長漢斯·德克特負責談判。“德國足協的第一次報價是奪冠獎金3萬馬克。這令我十分惱火。只要看一下其他國家的開價，就知道這數目少得可憐：意大利是12萬，荷蘭10萬。我也要求10萬，談判暫時中斷了。”

進入第2輪談判，德國足協把數目提高到5萬，但球隊的目標是7.5萬。貝肯鮑爾回憶道：“舍恩教練想甩手不干了，他和保羅·布賴特納干了起來，保羅準備離開，并且已經收拾好了行李。我要干預，我不想失去一切。”隨著談判深入，舍恩愈發懊惱，“我從你們口中聽到的只有錢、錢、錢！”

得知馬倫特基地出現混亂后，德國足協時任副主席諾伊貝格爾給貝肯鮑爾打了電話，并提出了7萬馬克的報價。貝肯鮑爾讓全隊22名球員投票，結果支持和反對的各有11人。貝肯鮑爾最終代表球隊做了決定，那就是接受這個方案。隨后，貝肯鮑爾告知舍恩和德克特，事情已經解決了。

然而，西德隊將這種糟糕的狀態帶到了球場上。首場小組賽，他們僅以1比0小勝智利，柏林觀眾對球隊的表現報以噓聲。隨后，西德隊在漢堡3比0拿下了澳大利亞而提前出線。但在比賽尾聲，貝肯鮑爾在出現失誤后挨了噓，他隨即朝著看臺方向吐了一口痰。球隊的狀況令舍恩愈發不安，而小組賽末輪0比1負于東德隊，更是對來自德累斯頓的舍恩造成了毀滅性打擊。自那之后，舍恩就像換了一個人，再也無法很好地領導球隊。他在賽后新聞發布會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看上去一下子變得蒼老和渺小。

貝肯鮑爾最終拯救了恩師舍恩以及國家隊。

小組賽結束后，西德隊準備從馬倫特移師凱澤勞，但舍恩的精神狀態令德國足協擔憂。于是又一次，貝肯鮑爾被推舉為球隊代表。“皇帝”先是負責安排球隊轉移基地，然后幫助舍恩制定接下來比賽的出場名單。他將表現不理想的赫內斯拿掉，讓邦霍夫和赫爾岑拜因進入首發陣容，而中場指揮官的位置則交給奧弗拉特，而不是內策爾。從這個時候起，西德隊的本土世界杯之旅才真正地開始。“直到這個時候，全隊才意識到我們是為奪冠而戰，而不是為了自相殘殺。”貝肯鮑爾回憶道。

后來的事情，德國球迷都耳熟能詳。在慕尼黑奧林匹克體育場對陣荷蘭隊的決賽中，貝肯鮑爾率隊2比1反敗為勝，西德隊第2次成為了世界杯冠軍。《踢球者》指出：“在1974年的時候，貝肯鮑爾就已經以某種方式，成為了球員兼球隊主管。”

1974年世界杯奪冠是貝肯鮑爾職業生涯的巔峰時刻，同年他還首次贏得歐冠冠軍。

然而，在奪冠慶功宴上，球員的妻子和女友被德國足協拒之門外，球隊和足協再次爆發爭吵，蓋德·穆勒和布賴特納甚至宣布退出國家隊。就這樣，西德隊失去了史上最偉大的射手。兩年后，缺少“轟炸機”的西德隊在歐洲杯上衛冕失敗，決賽中互射點球不敵捷克斯洛伐克，帕年卡搶走了原本屬于貝肯鮑爾的風頭。德國《足球》雜志寫道：“大家沒有心情慶祝貝肯鮑爾的第100場國家隊比賽。”1977年2月客場0比1負于法國隊的友誼賽，成為了“皇帝”的告別演出。

5、意大利之夏

在貝肯鮑爾看來，意大利之夏的成功順理成章，“球隊像是注定要奪冠。在首場比賽中以4比1戰勝南斯拉夫后，我們真是勢在必得了。”1990年世界杯期間，德國媒體不再像4年前那樣天天寫那些充滿火藥味的文章，“記者們在我們戰勝南斯拉夫后都安靜了下來。”

事實上，貝肯鮑爾自己也收斂了很多，不再像4年前那樣動不動就跟記者甚至自己的球員吵架。球員也變得放松，除了訓練，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跟妻子和家人相處。“皇帝”說：“隊員們沒有讓我失望，大家都很遵守規矩，晚上按時歸隊。因為大家心中只有一個目標：世界杯冠軍。”

1990年世界杯，貝肯鮑爾以主帥身份再次奪冠。

就在這種輕松又自信的氣氛中，西德隊一路殺入了決賽，得到了復仇阿根廷的機會。賽前一天，兩隊先后在羅馬奧林匹克體育場踩場訓練。貝肯鮑爾使出了一個小計謀，“國際足聯安排我們6點45分進場訓練。我們進場后，阿根廷的訓練還沒有結束。一位工作人員走過來，對我說：‘請您稍等，阿根廷隊還想延長一會兒。’一向沉穩的我走到阿根廷隊主帥比拉爾多面前，怒氣沖沖地說：‘給我馬上退場，現在該我們練了，我們要馬上開始！’阿根廷隊嚇壞了，悄悄地溜出場外。這一招很重要，可以讓對手知道，我們不是好惹的。”

對于決賽的出場名單，貝肯鮑爾有兩個犯難之處，他要從利特巴爾斯基、哈斯勒、托恩和烏韋·拜因這4名中場球員中選擇2個，“這是我世界杯上最犯難的一次。”決賽當天中午，《圖片報》名記阿爾弗雷德·德拉克斯勒打電話問貝肯鮑爾首發人選，“皇帝”告訴他中場選擇了半決賽表現出色的托恩，而不是經驗豐富的利特巴爾斯基，這讓德拉克斯勒感到意外。

貝肯鮑爾是繼扎加洛之后，既以球員又以主教練身份世界杯奪冠的歷史第2人。

結果賽前拿到名單后，德拉克斯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首發的并不是托恩，而是利特巴爾斯基。“利特巴爾斯基全場表現出色，德國隊贏得了世界杯冠軍。當我上前祝賀貝肯鮑爾時，我把他拽到一邊，問他：‘弗朗茨，你怎么中午騙我？’‘我沒騙你。喝咖啡時，我仔細觀察了一下托恩和利特巴爾斯基。忽然我改變了主意，應該讓利特巴爾斯基上，他的狀態比托恩好。’你說弗朗茨與眾不同之處在哪兒？到現在還沒有人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