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伯：論穆里尼奧的倒掉

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足球教練是一份非常特殊的職業，尤其職業足球進入21世紀以后，一名主教練需要在技戰術、心理學、統帥、變通和應急等多個方面接受能力考驗，很難有人可以在超過20年的時間里持續執教五大聯賽豪門。

風水輪流

安切洛蒂是一個特例，從1998年執教尤文圖斯開始，他經歷了AC米蘭、切爾西、巴黎圣日耳曼、皇家馬德里、拜仁慕尼黑、那不勒斯、埃弗頓，最后又回到皇馬，最近拿下西班牙超級杯，成為和齊達內并列皇馬隊史奪冠次數最多的教練。

這中間當然存在埃弗頓這樣的非豪門，也有一些低迷時期，例如執教尤文圖斯曾讓安切洛蒂背上“萬年老二”的罵名，這個稱呼在2005年AC米蘭輸掉伊斯坦布爾歐冠決賽以后又被搬出來。但安切洛蒂讓時間陪伴著自己，證明了這些評判的荒謬，他是一個真正的勝利者。當他重回皇馬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投入嚴重削減的俱樂部，他照樣帶隊拿冠軍，甚至在因為傷病失去半個主力陣容的時候也不影響成績，而且，他不抱怨……

如果要在安切洛蒂之后尋找“第二人”，或許就是穆里尼奧。瓜迪奧拉是2008年才開始執教巴薩，還有幾年才能進入“20年”行列，盡管這里不會存在什么疑問，同年成為多特蒙德主帥的克洛普也一樣。

60歲的穆里尼奧執教五大聯賽豪門始于2004年成為切爾西主帥，隨即切爾西打破曼聯壟斷成為英超冠軍，這里有他巨大的功勞，在他上任之前，切爾西不能算是真正的豪門。

而且，穆里尼奧是葡萄牙人，他能夠前往英超執教，是因為之前2年帶領波爾圖連續拿下2002-03賽季聯盟杯、2003-04賽季歐冠兩大榮譽。尤其2003-04賽季歐冠，波爾圖從32強到決賽，一共淘汰或擊敗了曼聯、里昂、拉科魯尼亞、摩納哥4支五大聯賽球隊。當時的一個說法是，歐冠決賽穆里尼奧對德尚，誰贏阿布就請誰當主帥，命運偏向了穆里尼奧。

盡管穆里尼奧第二次執教切爾西（2013-2016）贏得了英超冠軍，執教曼聯（2016-2019）贏得了歐聯杯，但他的教練生涯在執教皇馬時已經到達巔峰，走上了一條隱隱的下坡路。

在皇馬，穆里尼奧暴露出自己執教的若干瓶頸問題，這些問題在他之后的教練生涯中時有隱身，也時有加深。例如，穆里尼奧喜歡在輿論上造勢，構建一種自己球隊“受強權迫害”的氛圍，而他是最維護本隊的那個人，這樣的敘事對于皇馬來說實在太不搭調了。同時，只追求結果、剩余都不重要的足球風格，放在皇馬短時間內尚可被接受，時間長了必定招致反感。

瓶頸難破

不久前阿根廷隊助教講過一個世界杯故事，由于聽說波蘭隊主帥是穆里尼奧的粉絲，防守的時候多名球員迅速往球門收緊，于是阿根廷隊按照皇家貝蒂斯在歐聯杯打羅馬的辦法設計了橫傳后點中場球員后插上打門的戰術，麥卡利斯特因此破門。好奇的球迷一定會問：為什么大家都知道穆里尼奧的缺陷，葡萄牙人自己卻不愿意改變呢？

很多球迷認為自己懂戰術，而且懂各種戰術，但很少去問，為什么成為一個優秀教練那么難？足球教練的工作和工業機械存在一定的相似性。足球技戰術從理論到運用，不僅要懂得機械結構和原理，還需要掌握精準的參數，成功的教練都是最懂校正自己系統參數的那個人，進攻在哪里增強一點，防守在哪里收緊一些。由于足球場上每隊只有11個人，任何的調整都不容易，都可能破壞既有的平衡，這就是瓶頸難破的原因。

安切洛蒂的厲害在于，他使用各種類別的技戰術，都能根據自己球員的特點找到合適的參數，讓球隊在新陣型里迅速成為一個運作良好的整體。穆里尼奧的強項是研究對手，限制對手發揮，他的變化更多體現在針對性的戰術方面，但本隊的打法變化并不太大，從來不會被夸獎踢得好看。在離開皇馬以后，穆里尼奧在輿論上能夠繼續搶眼球，但在技戰術層面很少有引發關注的新內容。

穆里尼奧重回意甲執教羅馬，也曾被一些評論認為將是一場降維打擊。事實完全相反，穆里尼奧執教羅馬2年半，一個巨大的困境就是在意甲強強對抗能力太差，不管是小因扎吉、皮奧利還是薩里，似乎每個人打穆里尼奧都有自己的心得。皮奧利的AC米蘭和穆里尼奧的羅馬6次交鋒，第一個賽季主客雙殺，第二個賽季主客雙平，第三個賽季又是主客雙殺，就是在最近這次輸給AC米蘭后，穆里尼奧得到了下課通知。

穆里尼奧對皮奧利的2場平局里有一場是穆里尼奧停賽，他的意大利助手福蒂指揮。名不見經傳的福蒂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穆里尼奧的一個荒誕的反襯。例如小因扎吉的國際米蘭和穆里尼奧的羅馬交鋒6次，戰績是國際米蘭5勝1負，羅馬唯一一場勝利也發生在穆里尼奧停賽時，場邊指揮的又是福蒂。這說明穆里尼奧臨場調整能力已經落后了嗎？

還有本賽季的歐聯杯小組賽，穆里尼奧被停賽4輪，第5輪才復出，福蒂帶隊3勝1負，穆里尼奧一回來羅馬就在客場踢平瑞士塞爾維特，徹底告別小組第一的爭奪。

沒有如果

可以說，穆里尼奧重回意甲的尷尬在于，對手掌握了他的參數，包括各種變化可能。這恰恰是因為穆里尼奧上一次在意甲執教，給意甲帶來了很多新內容，現在的意甲教練無一不是認真研究、吸收和拆解過穆里尼奧。

例如在穆里尼奧之前，意甲球隊習慣認為，“防守踢法”需要配置多名防守能力強于進攻能力的“防守型”球員。看過穆氏國際米蘭，很多意甲教練糾正了這個概念，一個特長是進攻的球員，只要態度端正且富有活力，同樣可以較好地承擔體系防守職責，一支“攻擊型球員”占多的球隊采取防守踢法是絕對可行的。

穆里尼奧執教羅馬2個賽季看上去都是放棄聯賽保歐戰，其實主動選擇的空間并沒有那么大。對手能做到知己知彼，穆里尼奧做不到，在意甲賽場里的強強較量他注定落于下風，甚至，陣容平庸的中下游球隊在羅馬身上爆冷的期待也大于對其他強隊。

穆里尼奧孤注一擲博歐戰的策略并沒有錯，他擅長準備針對性和限制性戰術，這一特色仍有巨大的價值。在2022-23賽季的歐聯杯，羅馬淘汰西甲皇家社會和德甲勒沃庫森一共4場比賽都沒有丟球。如果決賽點球大戰贏了塞維利亞，羅馬不僅會獲得歐冠資格，穆里尼奧也可以獲得更多的預算加強陣容，甚至在去年夏天就完成續約。可惜足球一向鄙視如果……

本賽季的羅馬，穆里尼奧把續約話題搞成了連續劇。尤其到了年末，幾乎每次新聞發布會都會有新故事、新說法出現，球迷表態支持穆里尼奧，算是對弗里德金家族的場外逼宮。但以穆里尼奧的聰明，他不可能猜不到，弗里德金家族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這次下課，只是把賽季末官宣的決定提前了半年。

穆里尼奧在最近1年里談到過很多自己拒絕過的邀請，有曾經來自中國的，有沙特的，有巴黎的，甚至還有毫無根據的傳聞把他和巴西隊聯系在一起。這種說法對于球迷來說是很好的故事，但對于一名頂級足球教練來說，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之處，也無法構成對老板逼宮的理由。

因為，對于任何一個名帥來說，離開歐洲主流聯賽去別處淘金，幾乎就意味著個人輝煌的結束，很難有人從外面回來還能獲得五大聯賽豪門的帥位。所以，關于穆里尼奧，接下來最值得關注的是他是否還能在五大聯賽豪門球隊里找到飯碗。如果沒人找他，那就只能去沙特或者別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