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克瓦拉與那不勒斯:一場天藍色的幻夢

沈天浩01-16 12:15 體壇+原創

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2025年1月14日,午夜。赫維恰·克瓦拉茨赫利亞套上一件藍色帽衫,驅車離開俯視那不勒斯灣的別墅,來到了市中心的西班牙區。設定目的地:馬拉多納廣場。35年前,熱愛繪畫的年輕服務生馬里奧·菲拉爾迪接受當地居民委托,在一棟居民樓建筑的立面上繪制了一幅巨型的馬拉多納肖像畫。對于很多來到那不勒斯的游客來說,這幅壁畫比圣塞韋羅禮拜堂的蒙面基督、卡波迪蒙特博物館里的提香、種滿檸檬樹的圣琪婭拉修道院和保羅·索倫蒂諾鏡頭里的火山剪影更具標志性。

克瓦拉張開雙臂,徒然地想要擁抱馬拉多納。他的身后懸掛著各國國旗,這大概象征著馬拉多納屬于全世界,一如克瓦拉本人也是標準意義上的世界公民:他來自格魯吉亞,曾經在俄羅斯踢球,說英語,慶祝動作來自美國籃球巨星斯蒂芬·庫里,如今即將從意大利移居法國。不過,克瓦拉不怎么會說意大利語,更不會講那不勒斯方言,他過去從未、今后也不會像馬拉多納一樣,在采訪中情不自禁地唱起那不勒斯民歌。他注定無法成為馬拉多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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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瓦拉多納”

不過,在某些特定的時點上,那不勒斯人確實把“克瓦拉多納”的綽號送給了格魯吉亞人。論國籍、性格、身材與球風,拉韋齊或許與迭戈更加類似,但他未能將闊別已久的三色盾帶給那不勒斯,而克瓦拉做到了。身披天藍色球衣的前12場聯賽,他貢獻6球7助攻,場均貢獻超過一粒進球,助力斯帕萊蒂的球隊踢出強勢開局,為奪冠奠定基礎。意甲首季,克瓦拉踢出兩雙數據:12粒進球和13次助攻,外加三次獲評意甲月度最佳球員,讓他在季末拿到了賽季MVP的榮譽。

“克瓦拉多納”能夠帶著皮球上演單騎闖關,也能從禁區外轟出威力十足的遠射,而他最具代表性的杰作,來自2023年春天對陣亞特蘭大的比賽中。是役,他在“女神”禁區內上演迷蹤步,對腳下的皮球輕攏慢捻,讓托洛伊和斯卡爾維尼暈頭轉向,最后的勁射又讓穆索毫無辦法。克瓦拉射門的一剎那,他的面前有3名衛將,身后則是4名追兵——整套動作中,那不勒斯邊鋒的步伐從未減速,這讓補防的亞特蘭大球員們只能充當看客。毫無疑問:盡管克瓦拉是右腳球員,但在馬拉多納的時代過去之后,這是那不勒斯最“馬拉多納”的進球之一。

可想而知,來自足球小國、技術細膩出眾、又是核心踢法的克瓦拉,也得到了“格魯吉亞梅西”的諢名。不過,克瓦拉本人的兒時偶像其實是C羅,而如今在意大利天空體育評球的名宿迪卡尼奧則如此描述:“克瓦拉是一半C羅、一半喬治·貝斯特。”這是來自意大利足球界對他最有趣的評價之一。“C羅”代表著克瓦拉的當代屬性,他是個全面而快速的球員,左右腳相當均衡,能夠以一千種方式向對手腹地發起攻擊;“貝斯特”則象征著他的古典氣質,他將球襪拉到很低,腳步讓人捉摸不透,熱衷于用上半身的假動作騙過對手后衛。

在歐戰賽場上,“克瓦拉多納”同樣留下了印跡。夢幻般的2022-23賽季中,斯帕萊蒂的球隊在意甲內戰中被狀態本遜于自己的AC米蘭淘汰,留下一些遺憾,但歐冠八強已經是天藍軍團的隊史最佳成績。在職業生涯的第一場歐冠中,克瓦拉成為亞歷山大-阿諾德和喬·戈麥斯的噩夢,他在左側的盤帶和奔襲讓利物浦的右側防區陷入崩潰,而天藍軍團最終主場4比1大捷。背靠背對陣阿賈克斯,格魯吉亞人在兩回合都傳射建功,那不勒斯對“槍騎兵”打入10球。

那不勒斯奪得闊別33年的意甲冠軍,靠的是一套美麗足球。如果要在隊內選出一位最美麗的球員,大多數人應該都會把票投給克瓦拉。這種“美麗”不僅體現在他的球風,也在于這一故事本身:在登陸意甲賽場之前,他在主流足壇的知名度相當有限,以至于除了那不勒斯以外,沒有任何球隊愿意為他擲出價值1000萬歐元出頭的賭注。來到天藍軍團,他的球衣背后印著77號,上面是一長串極具異域風情的名字,他需要替代的是前任隊長洛倫佐·因西涅,最那不勒斯的那不勒斯人,意大利歐洲杯冠軍隊的10號球星。克瓦拉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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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軍的解體

2023年夏天,整座那不勒斯城的大街小巷上,都掛滿了天藍色的旗幟,上面是綠白紅三色的盾牌,以及大大的數字“3”。那不勒斯人普遍非常虔誠,“3”是天主教里的關鍵數字,通常代表著三位一體;“3”也象征著那不勒斯冠軍隊的三位核心球星——奧西門、克瓦拉和金玟哉,其中后兩位都是在一年前的夏天被瓊托利帶到球隊的,轉會費加起來不到3000萬歐元。

每年圣誕節前,那不勒斯人都會制作圣嬰降生的場景雕塑,其中“東方三圣”的形象幾乎必不可少。奧西門是黑人前鋒,克瓦拉和金玟哉都來自文化和地理概念上的東方,不妨將他們視作那不勒斯隊的“三圣”。在他們的見證下,金燦燦的獎杯被帶到了這里,但那不勒斯的受難之路也就此開啟。

金玟哉被高價賣到了拜仁慕尼黑。德勞倫蒂斯的俱樂部即將因此錄得意大利足壇史上單季最高的盈利數額,但競技層面的代價是慘重的。2023年夏天,擺在克瓦拉面前的也有很多可能性,甚至包括……皇馬。格魯吉亞人曾經公開表示,自己非常喜歡古蒂,而前皇馬副隊也順勢做起說客。如果他在彼時轉會,對于各方來說或許都是比今天更好的結果。克瓦拉留在了那不勒斯,但冠軍教頭斯帕萊蒂與德佬鬧翻,繼任者魯迪·加西亞未能讓球隊保持高水準,留隊的關鍵球員們狀態集體下滑。

在這樣的大環境中,克瓦拉兜住了個人技術表現的下限,卻沒法保證那不勒斯成績的下限。加西亞、馬扎里和卡爾佐納有著不同的背景、口碑和戰術思路,卻都無法在更衣室里調動起這支國際縱隊的積極性,衛冕冠軍以第10名的成績黯然結束了上賽季,時隔15年再度無緣歐戰。

孔蒂以救世主的身份駕臨。迪洛倫佐在新帥的勸說下最終留隊(他顯然不會后悔這一選擇),奧西門則在盧卡庫到來后徹底成為冗員,這名2022-23賽季的意甲最佳射手,在夏窗最后時刻以租借的方式被甩到了加拉塔薩雷。半年后的今天,克瓦拉也選擇了離開,他主動向俱樂部提交了轉會申請,那不勒斯隨后與巴黎就轉會費達成一致,沒花太多時間。

在那不勒斯對陣維羅納的賽后發布會上,孔蒂表達了自己的感受:“我很失望,但并不是對球員或俱樂部失望,而是對我自己。六個月的時間里,我未能成功改變某些事情。我本以為自己能夠以不同的方式影響(球員的決定),但最終我意識到,一切都還在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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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快樂?

從技術層面上來說,分手對克瓦拉和那不勒斯來說其實都是好事。克瓦拉因為傷病缺席了2025年的前兩場聯賽,2024年12月29日主場對陣威尼斯的比賽,成了他身披天藍衫的最后一舞。是役,格魯吉亞人首發登場,卻表現相當平庸,比賽的僵局也遲遲無法打破。第75分鐘,克瓦拉被波利塔諾換下,來到左側的內雷斯在4分鐘后策動攻勢,讓拉斯帕多里完成制勝一擊。

從2024年11月至今,克瓦拉在聯賽中只貢獻了1次助攻。那不勒斯的進攻強側已經換成了右路,克瓦拉不再是靈感來源和技術領袖,他的在場反倒讓球隊踢得更加滯澀。很顯然,一個成功周期已經徹底結束,克瓦拉的離開換來的是7000萬歐元左右的轉會費(外加最多1000萬歐元的獎金),這是現在的他能為那不勒斯做出的最大貢獻。球員本人也在轉會中收獲了豐厚回報:他在巴黎拿到一份四年半的合同,稅后年薪含獎金達到1100萬左右。

那不勒斯正在轉會市場上尋找克瓦拉的替代者:曼聯的加納喬是首選,恩多耶、阿德耶米和基耶薩也在觀察范圍內。考慮到格魯吉亞人在最近兩個月的實際表現,他的離開未必真的會顯著影響球隊的前進步伐。克瓦拉離隊帶來的沖擊,更多體現在情感層面上:球迷們將克瓦拉的紙板剪影扔進了垃圾堆,一個名為“為克瓦拉瘋狂”的公共主頁,在前兩天將名字里的“克瓦拉”換成了“內雷斯”。很多人批評克瓦拉對那不勒斯文化從未展現出最基本的歸屬感,并斥責他為了六倍工資轉投巴黎,成為金錢的奴隸。hq720 (2).jpg

無關背叛

即便如此,克瓦拉不該被扣上“叛徒”的帽子。直到離隊,他在那不勒斯的合同依然是當初加盟時簽下的那一份,年薪只有180萬歐元,不及前搭檔奧西門的五分之一。那不勒斯在今夏與克瓦拉的經紀人談論過續約事宜:德勞倫蒂斯擺在桌面上的第一套方案是500萬歐元的稅后年薪,加上獎金可以匹配盧卡庫600萬的隊內頂薪;球員方面則提出了800萬的要求,外加低于1億歐元的解約金條款。雙方從未達成一致。

克瓦拉不是第一個與那不勒斯不歡而散的球星,也不會是最后一個。記者馬西米利亞諾·加洛幫助球迷們回憶,順便為克瓦拉辯護:

“你們最愛的哈姆西克,當年在一月冬窗期間跑去了中國,還是在聯賽中途。卡瓦尼在那不勒斯效力三年,每年都要重新續約,而當他代表巴黎圣日耳曼回到圣保羅球場時,等待他的卻是噓聲。馬拉多納當年也想離開那不勒斯,他受夠了這里,想要加盟馬賽,最終卻沒能走成,因為俱樂部主席費萊諾沒有遵守承諾,讓他在奪得聯盟杯后離開——在當時,球員的意愿根本就不重要,即使他是馬拉多納。

“談到歷史,我們還想提醒大家,那不勒斯之所以能贏得2022-23賽季的冠軍,正是因為克瓦拉茨赫利亞、金玟哉和奧西門沒有融入這座城市。他們一句意大利語都不會講,他們不會給孩子取名詹納羅、阿蘇提娜或菲洛梅娜,他們不去那不勒斯傳統餐廳吃飯,甚至可能討厭馬蘇里拉奶酪。惟其如此,我們才贏得了冠軍——這句話應該用巨大的字體,寫在那不勒斯的天空中。

“我們實在受夠了那些與那不勒斯有關的陳詞濫調。這些東西一直困擾著我們,并將在未來的幾個世紀里繼續如此。上周,那不勒斯市長曼弗雷迪在采訪中表示:“我很討厭那種刻板印象,認為那不勒斯人就是喜歡吵鬧,喜歡拍別人肩膀,還得會唱歌。有時候,外人把我們當作小丑來看待。幾年前我在日本——日本人非常喜歡那不勒斯歌曲——有位同行對我說‘今晚你得唱歌。’我回答他:‘抱歉,我五音不全。’他卻說:‘怎么可能?你是那不勒斯人啊……’這種刻板印象成了一種桎梏,讓我們成為受害者。

“除了為市長的發言鼓掌,我們還想在這里說:我們夢想中的那不勒斯隊,應該是由乳糖不耐癥球員組成,完全與奶酪絕緣。我們不在乎球員是否吃披薩,也不關心那些老掉牙的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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